挂了电话,付平又陷入了沉思。刘逸霏的话让他想起了中国农村历史上的“乡约”制度。这“乡约”二字,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突然就出现在他手里,打开了付平记忆的闸门。他记起小时候在豫东老家,村里也有类似的规矩,那时候叫“村规民约”,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但每个人都自觉遵守,谁要是违反了,是要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那时,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是村里人议事的地方。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到老槐树下,跟村里的长辈们商量。老槐树的年纪比村里年纪最大的人还要大,听爷爷的爷爷说,这棵老槐树在建村的时候就有了,几百年来,一直守护着这个村子。老槐树的树干很粗,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遮天蔽日。夏天的时候,村里人喜欢在老槐树下乘凉,唠家常;冬天的时候,老人们则喜欢在老槐树下晒太阳,说古道今。
这“乡约”,说白了就是村民自己定下的规矩,用来约束自己的行为,维护村里的秩序,调解邻里纠纷。这东西,可比政府的文件管用多了,毕竟是自己定下的规矩,谁也不好意思违反。违反了"乡约",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
付平越想越兴奋,他觉得,完全可以借鉴“乡约”的经验,在芝麻山村搞一个现代版的“乡约”。“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发动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那些有威望的人啊!他们说话,比我们政府文件管用!这就是"乡约"的作用啊!”付平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激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乡约!可以用乡约!这是老祖宗的智慧啊!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咋就给忘了呢?”
付平“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正在看电视的刘逸霏吓了一跳。“你干嘛呀?一惊一乍的,跟中了邪似的。又有什么新点子了?”刘逸霏嗔怪道,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
“逸霏,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付平激动地说道,他走到刘逸霏身边,拉着她的手,“我们可以用"乡约"!就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个"乡约"!用乡约来治理现在的歪风邪气!”
“这个办法好啊!既能解决问题,又能体现村民自治,一举两得!还能把传统文化和现代治理结合起来,这个点子,高明!”她赞叹道,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芒。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咱们不能老是想着自己替老百姓做主,要相信他们,依靠他们。”付平兴奋地搓着手,“我现在就去把这个想法完善一下,写个方案出来,明天就找老吴他们商量一下。”
说完,付平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那劲头,比当年高考时还要足。
付平家的书房不大,一张书桌,一个书柜,一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有《农村政策法规选编》、《基层党建工作实务》、《中国农村调查》等等,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基层干部的工作场所。中间留出一块空地,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那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有些发黄了,边角也有些卷曲,看得出来,它的主人经常翻阅。
付平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那熟悉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让他感到格外亲切。他拿起笔,开始写写画画。他首先把“乡约”两个字写在了笔记本的第一页,然后在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芝麻山村”四个字写在了圈里,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肥沃的土壤里。
他计划先在芝麻山村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家说说,听听大家的意见。这村民代表大会,可不是随便开的,得把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村民组长、还有那些有威望的人都请来,让他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如果大家同意,就着手制定新的“乡约”,内容嘛,无非就是提倡节俭,反对攀比,文明操办婚丧嫁娶,谁家要办酒席,得提前向村里报备,不能超过多少桌,礼金不能超过多少钱,等等。付平一边写,一边在脑子里勾画着“乡约”的具体条款,他要把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村民们一看就懂,一听就明白。
付平写着写着,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光有“乡约”还不行,还得有人监督执行啊。这“乡约”要是没人管,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了吗?于是,他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乡约理事会”几个字。他设想成立一个由村中长者和乡贤组成的“乡约理事会”,负责监督“乡约”的执行,调解村民之间的纠纷,并对违反“乡约”的行为进行劝导和教育。这个理事会,要选那些在村里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的人来担任,比如老党员、老干部、老教师等等。这些人,在村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话,村民们多少都会听一些,也愿意给他们面子。
付平觉得,还应该把“乡约”的执行情况跟村里的精神文明建设、评优评先等工作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激励机制。比如,谁家要是带头执行“乡约”,就可以在评选“文明家庭”、“致富能手”等方面优先考虑,这样一来,大家执行“乡约”的积极性就更高了。这叫“名利双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何乐而不为呢?
付平越写越兴奋,笔记本上很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田野里整齐的麦田。他仿佛看到了芝麻山村的未来,那是一个风清气正、和谐美好的新农村,没有了铺张浪费,没有了攀比之风,有的只是邻里和睦,互帮互助,那景象,比他小时候记忆中的农村还要美好。
窗外,夜色已深,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也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只有付平书房的灯还亮着,那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像一颗闪烁的星星,照亮了这片宁静的夜空,也照亮了付平的心田。他手中的笔,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在笔记本上辛勤地耕耘着,勾画着芝麻山村美好的未来。
正当付平奋笔疾书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刘逸霏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还在忙呢?”她轻声问道,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嗯,还差一点就写完了。”付平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手中的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刘逸霏把茶杯放在书桌上,走到付平身后,轻轻地给他按摩肩膀。“别太累了,早点休息。”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春风,吹进了付平的心里。
“没事,我不累。”付平笑了笑,他能感受到刘逸霏手指的温度,那温度,透过他的衬衫,传遍了他的全身,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和放松。“等我把这个方案写完,芝麻山村的那些破事儿,就能解决了。”
刘逸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付平按摩着肩膀,她的手指很灵活,很轻柔,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付平感到一阵阵的舒坦,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第二天一大早,付平就把吴冲、袁云飞、戴冠宇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大,陈设也简单,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几把木椅子,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年头的中国地图,另一面墙上则是一张曹海镇的工作计划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唯独那张办公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乡约”两个大字,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格外醒目。
“都坐,都坐。”付平招呼着三人,脸上带着惯常的严肃。
“同志们,”付平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今儿个找大家来,主要是想聊聊芝麻山村"乡约"这档子事。我琢磨着,这事儿不能只在芝麻山村这一个点上搞,得在全镇铺开。这是咱下一步工作的重中之重。大家有啥想法,都说说吧。”他说话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吴冲、袁云飞、戴冠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各异。
袁云飞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那茶水已经凉了,但他却像是饮下了一碗烈酒,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缓缓开口:“付书记,您想推行"乡约",这初衷是好的,我理解。可咱曹海镇现在是个啥情况?您说,这时候,咱是不是该把心思都放在咋样让老百姓富起来上头?招商引资、发展产业,这些才是正经事儿啊!"乡约"这东西,搞好了固然好,可它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让老百姓的腰包鼓起来吗?我看,这事儿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或者说,不应该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显然,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已经盘旋了很久。
吴冲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马接过了话茬:“老袁这话说的在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付书记,咱曹海镇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啥?还不是一个"穷"字!穷得叮当响,穷得让人心慌。这年头,手里没钱,啥都是白搭。您看,隔壁几个镇,一个个都搞得热火朝天,有的办起了厂,有的搞起了养殖,还有的搞起了旅游,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咱曹海镇呢?这几年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跟人家比,就是自己跟自己比,那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乡约"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个面子工程,中看不中用。咱不能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得把劲儿使在刀刃上,让老百姓尽快富起来才是正道!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付书记,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大的计划?如果有,不妨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戴冠宇见吴冲已经把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便也跟着附和道:“付书记,老吴和老袁说的都有道理。"乡约"这些工作,说实话,比较虚,不像经济发展,实打实的,能看到成绩。而且,"乡约"搞得好不好,也不好评估啊。咱总不能为了搞"乡约"而搞"乡约"吧?那不成了形式主义了吗?再说了,这年头,人心浮躁,谁还愿意听你那些老掉牙的说教?依我看,还是把精力放在经济建设上更靠谱一些。”他说话的声音不高,语气也比较温和,但态度却很明确。
付平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们的话。他用手轻轻地搓了搓手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等他们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地开口:“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听进去了。发展经济,让老百姓富起来,这当然是我们的首要任务,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啥咱们曹海镇这几年发展不起来?跟周边的乡镇比,咱们的差距为啥越来越大?难道仅仅是因为咱们的资源不如人家?条件不如人家?我看未必!”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继续说道:“咱们曹海镇,这五年来的光景,乡亲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明面上看,是比过去好些了,可实际上呢?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叫一个紧巴巴!跟周边乡镇一比,咱们这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往后出溜啊!同志们呐,这可不是个小事儿!这说明啥?说明咱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没做到老百姓的心坎里去!”
“脱贫,只是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这是底线。但咱不能就止步于此啊!咱得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手里有余钱,心里有盼头,这才是咱该干的事儿!脱贫和致富,这是两码事!一个只是解决了温饱,另一个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你们想想,这些年,村里的那些个能人,有几个还愿意留在村里?都跑到外头去打工、做生意去了。为啥?还不是因为在村里看不到希望,赚不到钱!长此以往,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还怎么发展?靠谁发展?”
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说道:“要想让老百姓真正富起来,光靠输血不行,得靠造血。要想造血,就得把基层的"根"扎牢了!这基层要是乱糟糟的,像一盘散沙,还怎么发展经济?打个比方,基层治理就像是"磨刀",经济发展就像是"砍柴","磨刀不误砍柴工"啊!只有把基层治理这把"刀"磨快了,咱们才能更好地"砍柴",才能更快地发展经济,才能让老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付平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三人的心上。他们都陷入了沉思,开始重新审视“乡约”这件事。
“加强基层治理,我琢磨着,得从三个方面入手。”付平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要强化d的领导。这几年,有些村的d支部软弱涣散,说话没人听,办事没人跟,成了"空架子"。这样的d支部,怎么能带领老百姓致富?所以,我们要把d的领导挺在前面,让d支部成为真正的战斗堡垒!”
“第二,要重建村级管理组织,把那些真正能干事、想干事、能干成事的精兵强将选拔到村干部队伍中来。村干部是啥?是咱党在农村的"腿"和"脚"!"腿"和"脚"不利索了,还咋走道儿?没有一支能打硬仗的村干部队伍,再好的政策也落不了地,再好的项目也干不成!”
“第三,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你们看看现在有些村,赌博成风,打架斗殴的事儿屡见不鲜,甚至还有搞封建迷信的。这样的风气,能搞好经济建设吗?肯定不行!所以,我们要通过"乡约"这些形式,把乡风文明建设抓起来,教育引导群众崇尚科学、反对迷信,勤劳致富、遵纪守法,让好的风气树起来,为经济发展营造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付平的一番话,说得吴冲、袁云飞、戴冠宇三人频频点头。袁云飞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付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基层治理还真是"磨刀"的活儿,刀不快,砍柴都费劲。之前是我目光短浅了,只看到了"砍柴",没看到"磨刀"的重要性。您放心,我支持您的"乡约"计划,咱们先把芝麻山村的试点搞好,摸索出经验,然后再向全镇推广,一个村一个村地抓,不信抓不出个样子来!”
戴冠宇也连忙表态:“是啊,付书记,您说得太对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比喻真是太形象了!这几年,咱们纪委也接到了不少群众举报,反映村干部作风不正、办事不公的问题。这些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基层治理没搞好。您放心,我们纪委一定全力支持"乡约"工作,为"乡约"的推行保驾护航!”
吴冲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付书记,听您这意思,"乡约"还只是个开始,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大的计划?如果有的话,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心里也有个数,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付平笑了笑,说道:“老吴啊,你还是这么敏锐。没错,我确实还有一些想法。"乡约"只是第一步,后面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这些工作,都需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推进。农村工作,错综复杂,急不得,恼不得,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当然了,步子可以稍微大一点,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曹海镇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付平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像是给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办公室里,响起了开心的笑声,这笑声爽朗而又充满希望,把先前的那些疑虑和担忧一扫而空。笑声传到了屋外,惊起了屋檐下的一蓬鸟雀,扑棱棱地飞向了远方。几个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年轻办事员,听到屋里的笑声,也都来了精神,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许多,仿佛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这阳光,仿佛也照进了曹海镇的未来,照亮了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