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镇的日头,像块烧红了的铁,硬邦邦地砸在地上,热气蒸腾起来,扭曲了远处的景物。田科敬撂了电话,心里头的那块石头也跟着落了地。他站在自家那间挂着“曲艺之家”牌匾的屋里,眯缝着眼,看着墙上那些老旧的演出照片,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回给付书记帮忙,他可是铆足了劲儿。不光把自己那几个压箱底的徒弟都扽了出来,还把江州城里几个有名的笑星也拉了过来。为了这事儿,他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袋耷拉得像俩空麻袋片子。
“师父,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田科敬的大徒弟顺子一边吸溜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苞谷碴子粥,一边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走进屋里来。只见他身上穿着那件印着“吉祥如意”四个大字的红色t恤,此刻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毫无版型可言,仿佛刚刚才被人从满满当当的咸菜缸里面打捞上来似的。
听到顺子的问话,田科敬没好气儿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道:“你这个臭小子,懂个什么呀!这次咱们可是要去曹海镇登台唱大戏啦,一定要给那里的老百姓们带去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让他们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顺子一听说要去曹海镇唱戏,原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如同两只铜铃一般大小,嘴巴也张得老大,惊讶地喊道:“曹海镇?那不就是付书记管辖的地方吗?哎呀妈呀,咱们这回可真是要大大地出一回风头,露露脸啦!”
然而,田科敬却一脸严肃认真地摆了摆手说道:“露脸不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最最重要的还是得把这场戏演好喽,把戏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得活灵活现、生动逼真才行呢!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赢得老百姓们的心,让他们打心眼里感到满意和高兴呐!”说到这里的时候,田科敬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位年轻有为的付书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想到付书记,他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
在田科敬看来,这位付书记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与气质。这种魅力和气质完全不同于其他那些整天只知道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头悠闲地喝着茶水、看着报纸的普通干部们。相反,付书记总是充满激情与活力,对待工作更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而且,他对于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以及各种需求也都非常关心在意,时刻想着如何能够更好地为大家服务,改善民生条件。
每当回想起这些时,田科敬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想当年,他也曾像现在的付书记一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满怀着一腔热血与豪情壮志,一心只想着将传统的曲艺艺术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让越来越多的人们能够欣赏并喜爱上这门古老而又美妙的艺术形式。
付平刚回到曹海镇,屁股还没坐热,田科敬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像是一颗炸雷在耳边响起。听着田科敬在电话那头唾沫横飞地说着他的安排,付平的心里像是被熨斗熨过一般,舒坦极了。这个被老百姓们戏称为“民间艺术家”的老头儿,还真是个实诚人,做起事来一点儿也不含糊。这年头,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了。他想起吴孟森,想起胡教授,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
“田老师啊,那真的是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呐!您这次可真是犹如神兵天降一般,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付平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手机,激动得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深知这份帮助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此刻这感谢的话语,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而是实实在在、发自肺腑地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
“哎呀呀,付领导,您看您说这话就太见外啦!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嘛?”电话那头传来田科敬爽朗而又豪迈的笑声,仿佛能透过听筒传递给付平无尽的热情和亲切。“咱们所做的一切工作不都是为了服务大众嘛,只要能让老百姓开开心心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哪里用得着一个劲地道谢哟!”
挂了电话,付平脸上的笑容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下周六的演出,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曹海镇的这场演出,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文艺演出,更是他对这片土地、对这里的人民的一份承诺。他要让这台戏唱出曹海镇的精神头儿,唱出曹海镇的新气象。
时间紧,任务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付平心里头跟敲鼓似的,咚咚直响。他把袁云飞和吴冲这两个左膀右臂叫到办公室,三个人凑在一起,脑袋顶着脑袋,开始琢磨起演出的细节。袁云飞是个瘦高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心思活络,点子多;吴冲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嗓门大,性子直,干起活来有一股子蛮劲。
“付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这次演出,能不能搞点新花样?”袁云飞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光。
“啥新花样?你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吴冲瓮声瓮气地问道。
“咱们可以把曹海镇这些年的变化,编成节目,让老百姓们在欢笑中,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变化。”袁云飞越说越兴奋,“比如说,咱们可以编个小品,讲讲芝麻山村的旅游开发,或者编个快板,说说咱们的产业扶贫……”
“这个主意好!”付平一拍大腿,“就这么干!咱们这次演出,不仅要让老百姓们乐呵,还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未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热乎,办公室里的气氛也跟着热烈起来,仿佛那台大戏已经拉开了帷幕。
正说着,付平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袁云飞和吴冲都是人精,一看这情形,立马就明白了七八分。
“付书记,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您了。”袁云飞说着,朝吴冲使了个眼色。
“嗯,你们先去忙吧。”付平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吴冲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来了句:“付书记,是不是哪个老相好来了?这可是好事儿啊!”
“你小子,瞎琢磨啥呢!忙你的去!”付平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这吴冲,真是个浑人,啥话都敢说。
袁云飞瞧着这一幕,心里跟明镜似的,忍不住暗自感叹,这年轻的付书记,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等两人走了,付平才拿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那点波澜压下去。他没有急着回复那条消息,而是拨通了组织部领导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领导那充满威严又带着几分亲切的声音。
“领导,省台那边劳您费心了啊!”付平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呵呵,我可没使多大力,关键是,人家省台那边认可你啊!”领导的笑声爽朗,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赞许,“你小子,好好干,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这个认可有多大分量我还是清楚的,谢谢领导,我努力工作!”付平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采访,更是组织上对他的信任和期望,他必须把这份信任和期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成绩。
“这就对了。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领导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挂了电话,付平的心里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他这才点开那条消息,仔细地看了几遍,然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了过来:“喂,哪位?”
“是我,丽丽姐,你们这都到哪儿了啊?还以为你们得晚点儿呢。”付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嘿,我们这不是脚底下抹油,麻溜儿地就赶过来了嘛!就在你们的坝子里头,快来接驾!”孙丽丽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带着一股子京片子的味道,听起来格外亲切。
付平一愣,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一瞧,果然看见坝子里停着一辆别克商务车,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姑娘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付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亚麻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她正站在车旁,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付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拇指翘起,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朝着付平“biu”了一下。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付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他笑了笑,捂着胸口,夸张地往后仰了仰,像个中枪的演员。
这时,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这男人,脸膛黑黢黢的,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头顶的头发稀稀拉拉,像是一片被野火烧过的荒原。他一下车,就直勾勾地盯着付平,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孙丽丽一脸坏笑,指了指身边的男人,朝着付平大声喊道:“隆重介绍一下,我家这位,老岳!怎么样,眼熟吧?给你提个醒儿,芝麻山村!”
付平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谁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这孙丽丽,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一点儿都没变。他赶紧收起刚才那副夸张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快步朝楼下走去。
“咳咳,等一下,我下来接你们。”
付平刻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他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谁涂了一层辣椒油。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别让孙丽丽看出什么破绽。毕竟,红配绿,的确不是什么好的搭配,容易让人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欢迎省台领导们位临我们曹海镇指导工作。丽丽姐,别来无恙啊!”付平走到车前,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跟孙丽丽打着招呼。他没有刻意回避跟孙丽丽之间的熟络,要是刻意生分,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孙丽丽还在那儿捂着嘴偷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伸出手,跟付平握了握,“恭喜付书记高升!”
付平点了点头,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直接朝着一旁的岳同舟伸出手,微笑道:“哎呀,姐夫好!久仰大名!总听丽丽姐提起您,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岳同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跟付平握了握手,挤出一丝笑容,“你好你好,别听她瞎说。我叫岳同舟,往后还请付书记多多指教。”
孙丽丽眼见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得逞,有些失望地“哼”了一声,“我说,你们俩这是打算在这儿开茶话会啊?我这大老远跑来,连口水都不让喝?”
“我的错,我的错,各位楼上请。”付平连忙把孙丽丽一行人往楼上请。
进了办公室,付平亲自给他们泡茶。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要是贺志强这个镇委办主任在就好了,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哪里还需要他这个书记亲自动手?可是,一想到贺志强那副慢性子,付平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还是自己来吧,谁让他是人民公仆呢?想到这里,付平手里的纸杯都变得没那么烫手了。
几个人围着茶几坐下,付平这才开始打听他们的来意。原来,付平突然调离芝麻山村后,之前跟孙丽丽合作的那个纪录片也跟着没了下文。第三季虽然也拍了出来,但因为内容平淡无奇,没啥看头,台里一合计,就把这个项目给砍了。不过,前两季,尤其是第一季的火爆,也着实让孙丽丽在台里火了一把,回去之后,她就升了职,加了薪,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至于孙丽丽的感情生活,也算是有了着落。因为付平和刘逸霏已经喜结连理,孙丽丽没了念想,便接受了一位一直痴心追求她的省台同事,也就是岳同舟。四年多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付平还跟孙丽丽通过几次电话,后来,毕竟没有了工作上的交集,大家也就慢慢疏远了,平时也没什么联系。
这一次,是组织部的领导在陪付平见了田科敬之后,觉得这又是一个宣传典型的好机会,就联系了省台的领导,看看能不能搞个专题报道。省台的领导本来只是想卖个人情,随便派个人来应付一下,结果一听说这次报道的对象是付平,这名字听着咋这么耳熟呢?台领导翻了翻自己的记忆,终于想起这是何方神圣,当年在芝麻山村可是一把好手。于是,孙丽丽就主动请缨,收拾行李,带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曹海镇。
当然,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孙丽丽还特意把老公岳同舟也拉了过来,省得他一提起芝麻山村就酸溜溜的,好像自己跟付平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付平听完孙丽丽的叙述,笑了笑,“那这回的意思是......咱们就来个轻装简行,不像之前那么大动静了?我还以为这次又要整个芝麻山村2.0呢。”
孙丽丽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怎么,你是想呢,还是不想呢?”
岳同舟咳嗽了两声,插话道:“咳咳。付书记,这回啊,咱们主要是来摸个底,做个简单采访。至于后头咋整,那还得看曹海镇这边儿的实际情况,再跟台里头的老爷子们汇报不是?您说是吧?”
付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那这样,大家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就先到招待所安顿一下,晚上我为大家接风。”
说着,他起身走到门口,朝着贺志强的办公室喊了一嗓子:“老贺,忙着呢?出来一下,有点事儿跟你交代。”
贺志强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听到付平的喊声,慢吞吞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付平看着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贺志强这人,就是这个性子,你催他也没用。说到底,还是自己当初用人失察,把他放在了这个不适合他的位置上。想到这里,付平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自己是书记呢,用人的责任,他得担着。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的颜色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像中午那般灼人。曹海镇的这场演出,就像一颗种子,在付平的心里生根发芽,让他充满了期待。他相信,只要用心去做,就一定能够把这台戏唱好,唱出曹海镇的新风貌,唱出曹海镇老百姓的精气神!而孙丽丽和省台的到来,则像是一阵春风,为这颗种子带来了更多的希望和可能。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曹海镇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