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联刚指了指母亲:“敢在俺爹面前说不的,当然是俺娘了。
你看,你在大门外暴打韩怀义,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谁也不敢上来劝一下。
那些看热闹的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但是俺娘就敢上去拉你,让你放了他。
刚才你说跟姓韩的亲事散了,对咱们家来说是好事,俺娘又提出不同意见。
我发现俺娘现在怎么也变了?总是跟你唱反调。
以前她可不敢这样啊。”
聂振杰瞟了一眼自己的女人,淡淡的说:
“她不敢,是她自己胆子小,我又没让她不说话。
两口子之间有什么不同意见,该说就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她以为什么话都不说,什么都顺着我就行了?
我其实最看不来她一脸冤咧咧的那个样。”
聂联刚打蛇随棍上的拍了拍母亲:
“娘,你听清楚了吗?俺爹可是放权了。
以后家里有啥事,你跟俺爹有分歧的时候,该说就说,该吵就吵。
你要是不管对错,什么事都顺着俺爹,俺爹还不喜欢呢。”
啊?
母亲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有苦,有甜,有委屈,有酸涩……各种滋味涌上来,她直想哭。
不过,自己的男人给自己放权,让自己可以大胆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再次壮起胆子,表达自己的意见。
母亲的意思是说,别看今天晚上闹腾成这样,但咱们家跟韩家的亲事不能散。
到明天找个人去他家,把这件事给说合说合。
小玲那么好的闺女,咱们要是跟她散了,以后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儿媳妇。
再没有第二个人对咱家小刚这么贴心贴肺,一心一意的了。
母亲说的这些话,聂振杰和聂联刚都表示理解。
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儿子的亲事对她有多重要。
但父子俩早就达成了共识,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考验一下姓韩的,现在很明显,他们家经不起考验。
那就趁早跟他们这些出尔反尔的人划清界限,越远越好。
一家人围绕着这件事情,各抒己见。
这在他们老聂家,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第一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不是聂振杰独裁,而是很民主,家庭中任何一个成员都可以发表意见。
但很奇怪,表面上看聂振杰一家之主的权威好像受到了挑战,但他没有生气。
反而很认可这种状态似的。
讨论到最后,一家之主做结论说:
“你们娘俩不想放弃小玲这么好的闺女,这种想法可以理解。
但不管从我和小刚这一方面来说,还是从姓韩的他们那方面来说,都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说,你们放弃自己的幻想吧。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干活,大家早点睡吧。”
于是,今晚的家庭民主会议就此散会,大家各自准备去睡觉。
自从小刚的病好之后,韩秀玲不需要没日没夜的守在他身边伺候了,家里人睡觉的安排又做了调整。
院子里不是搭了两个防震棚吗,母亲和三个女儿睡一个防震棚,聂联刚和二哥睡一个防震棚。
父亲是从炮火硝烟里滚打出来的,他不怕死,所以一直在屋里睡。
就在家里人准备各就各位去睡觉的时候,聂联刚瞥见父亲在黑暗中扯了母亲一把。
用很小的声音跟她说:
“地震过去这么多日子了,没事了,你别跟孩子挤一块儿了,今晚到屋里睡吧。”
很明显母亲吃了一惊,她呆了那么一下,然后发出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嗯了一声。
然后堵鸡窝,关上院门就溜到屋里去了。
聂联刚尴尬万分,作为一个两世为人的过来人,什么不懂啊?
父亲跟母亲搞的这些小动作,偏偏被他看到,听到了。
一颗不纯洁的心,肯定要尴尬的要死了。
于是赶紧钻进属于自己和二哥的防震棚,蒙头睡觉。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但偏偏的,二哥好像有些失眠。
躺下了好一会儿,一直辗转反侧,翻过来覆过去的,还唉声叹气。
聂联刚明明好几次都要睡着了,又被二哥的翻腾给吵醒了。
他这个烦躁啊:“二哥你干嘛不睡觉啊?翻过来覆过去的,难道是被碌碡精给附身了吗?”
二哥说:“不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睡不着?
我在想你的事。
咱娘说的对,村里人就喜欢传播谣言,芝麻粒儿大的一点事,能让她们传成一个大西瓜。
你被人踢坏了这个谣言,现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小玲要是跟你退了亲,你这名声肯定就传出去了,以后你可怎么找媳妇啊?
你要是打了光棍怎么办啊?
你看看咱们村那些老光棍,过得太苦了。
我一想到你以后,要是跟那些老光棍一样,我就觉得受不了。
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村里那些老光棍过得很苦的样子,我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聂联刚笑道:“二哥,你这是替古人担忧。
没错,村里人就喜欢传播谣言。
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的还特别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村里这些谣言传的快,其实消失的也快。
就像她们传我的这些谣言,现在大家传的热火朝天的。
但是传上一段时间她们就不感兴趣了,失去新鲜感了。
那时候再出来个啥事,她们就把我这事给忘了,又开始去传别的。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只要我没毛病,咱们就什么都不怕。
至于说谣言嘛,人生一世谁能保证不被人传播谣言啊?
背后还骂皇帝呢,她们愿意怎么传就怎么传。”
突然,二哥愤怒的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褥子:
“都怪明亮那混蛋,难道他神经不好了吗?
在大队部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又哭又叫的,说你被人踢的断子绝孙了,没了生育能力?
振明叔和明德都说没事,但他非得坚持说你就是被踢坏了。
表面上哭的哇哇的,好像为了你好,让大队干部给你报仇。
但我越琢磨,怎么觉得他这是在坑你啊?
他也是那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对你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而且你马上就要跟小玲定亲了,这些话传出去,小玲她们家会怎么想?
现在证实了吧,谣言一出,小玲她们家立马就来找咱们退亲。
可要说明亮故意坑你吧,我又觉得不可能。
你和明亮还有明德,你们三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这可是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的铁哥们。
他那么做肯定是为了你好,但也没有这么办事的。”
聂联刚笑着说:“没他这么办事的,难道他是故意使坏?”
二哥立即在枕头上卜楞脑袋:“不可能,不可能。
他要是跟你故意使坏,那你二哥也能跟你故意使坏了。
你们这么好的关系,故意使坏绝对不可能。
只不过我就是觉得奇怪啊!
这小子平常看着挺聪明的,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聪明人办糊涂事呢?
他为了你好,想给你报仇,这个没错。
但现在仇还没报呢,先把你名声给搞臭了。
这就好像咱家的米缸里进去一只老鼠,为了抓老鼠,拿根棍子乱打。
老鼠没打着的,米缸给打漏了,这不是傻吗?
以前的时候,我感觉你们三个当中,明德呢,傻乎乎的,明亮脑袋瓜灵活,他办事比较让人放心。
但是在这件事上,明德一个字都没透露。
明亮却是把什么事都秃噜出来了,难道他也变傻了?”
聂联刚深深叹口气,就像要吐出胸中的闷气一样,无限感慨的说:
“人都是会变的,他这是变了吧?”
“人怎么会变呢?”二哥反驳说:
“任何人,不管好的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傻的聪明的。
从娘胎里生下来是什么样,这辈子就是什么样。
好人不可能变成坏人吧,坏人也不会变成好人,大高个也不会变成小矮子。
明亮脑袋瓜灵活,他不会变成傻子,明德憨得有些傻,他也不会变成聪明人。
我觉得,这次这事,明亮就是聪明过头了。
在大队部,他就是想趁这次机会把姓孟的好好治一治。
省得姓孟的老是惦记着报复你,为事不为事的就想跟你找茬。
只不过他老想着对付姓孟的了,没把你给躲闪出来。”
聂联刚无限感慨的说:“二哥你说的不对,人哪有一成不变的。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家的人吧,我发现今天晚上咱们家所有人都变了。”
二哥点点头:“你说的好像也对。
不过要说咱们家所有人都变了,有点夸张。
但是咱爹和咱娘,今天晚上都变了,我没想到咱爹能出去打韩怀义。
更没想到咱娘居然敢上去拉咱爹,劝他不要打了。
以前发生这么大的事,咱娘早躲得远远的了。”
“我没夸张。”聂联刚说。
“每个人都变了,包括二姐和我,尤其变化最大的就是你。”
“我?”二哥惊讶极了,“我怎么会变呢?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变。”
“变了,都变了啊!”聂联刚无比感慨的说:
“二哥,以前你在村里特别软弱可欺,谁都想欺负你。
小时候别的孩子欺负我打我,你都不敢跟人家对抗。
就用身子挡着我,让人家打在你身上,替我当人肉沙包。
感觉你就是一只老绵羊,哪怕被人家捆起来宰了你都不会反抗——”
聂联刚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的嗓子发梗,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望着黑黢黢的棚顶,眼前浮现出小时候,二哥替自己挨打的画面。
以前的二哥,真的是一只老绵羊!
二哥性格懦弱,其实就是因为父亲总是无缘无故打他,把他打成这样的。
说白了,就是把这孩子打出病来了,失去了反抗的本能,遇到事只会发抖。
而且上一世,就在今年冬天,二哥绝望的自杀身亡。
自己再也没机会等到他恢复正常男人该有的血性,看到他变成狼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