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新刚没吃饱就早早的从家里出来,他肯定是有事。
哪怕弟弟给他鼓励了,跟他说他已经改变,变得不那么懦弱了。
但是当着自己的父亲,他就是再冲动,有再多的话想说,依然没有那样的勇气说出口。
所以他只能早点出来,要在街上堵着聂明亮。
他知道,一会儿生产队吹哨子,或者说聂明亮已经挑唆完了,他肯定就会从自己家里出来。
等他出来,聂新刚就要堵住他。
必须要好好的质问他一下,你三番两次的把事搞的这么大,到底想干什么?
聂新刚现在对聂明亮已经十分不满。
他虽然老实懦弱,但一点都不傻。
小刚受伤的事,惹得全村谣言四起,根本的原因就是聂明亮把小刚的伤情给放大了。
而且偏偏是关于小刚的那方面不行了。
这么轰动的话题,村里人怎么可能不传得沸沸扬扬。
这也直接导致了姓韩的到自己家来退亲,包括昨天晚上让两家闹的反目成仇,聂新刚认为这一切都怪明亮。
都是他散布的那个具有轰动效应的言论所造成的。
现在大清早的,他又跑来汇报情况,聂新刚觉得,不能任由聂明亮这么挑动下去了。
按理说,聂明亮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
他作为小刚的铁哥们,发现姓韩的有什么动向,而且又是要去公社告状,又是要报复小刚的。
他知道了这些事,肯定要跑来告知小刚。
从表面上好像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但聂新刚认为,他不来说还好,他跑来这么一挑唆,自己家跟老韩家的矛盾冲突会越闹越大。
这么发展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如果聂明亮是真心为大家好,那么他就是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
没错,聂新刚对于聂明亮的通风报信,他已经认为这相当于挑唆了。
心里对聂明亮的不满,也就越发强烈。
所以不管聂明亮,是出于好心办坏事,还是像小刚所说的那样,聂明亮这是故意使坏。
反正聂新刚决定在街上堵住他,必须要敲打他一下。
让他把这张臭嘴先给我闭上。
而且要明确把这事挑开,让他自己知道,即使你是出于好心,但你已经好心办了坏事。
给小刚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也给我们家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如果你还继续这样上蹿下跳的搞事,那我们家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聂新刚在心里谋划好了。
从自己家出来往东走过几户,有两户人家之间有一条小胡同,小胡同再往后走,就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路。
平常几乎没人从那儿走。
于是这两户人家就在他们家后墙那里,用石头垒了一堵石墙。
把胡同给堵起来了,成了一条死胡同。
他们两家就把死胡同当成了自己的偏院,在里面放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其中一家,还在里面弄了一个“粪囤子”,本地人习惯叫做“驴屎囤子”。
说到这个“驴屎囤子”,肯定绕不过“粮囤子”这个词儿。
粮囤子这些年已经不多见,但在56年开始高级社之前,在家家户户那都是比较常见。
粮囤子,顾名思义就是储存粮食的地方。
粮囤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用土坯围成的圆形仓囤,用麦秸覆盖成尖顶,本地人一般管这种土质粮囤就叫“仓囤”。
而另一种,是用高粱杆围成的圆形粮囤,顶部用麦秸苫子覆盖,也是尖顶。
当然,用高粱杆围成圆形,高粱杆不是单兵作战,而是用细麻绳把高粱杆一根一根捆串起来。
串起来的高粱杆围成圆形的粮囤子之后,为了增加强度,在粮囤子的外围还要扎上几圈铁丝,或者粗的麻绳。
这样,粮囤子里面就可以装粮食了。
如果是存储玉米棒子,或者地瓜干一类个头比较大的粮食,只用高粱杆围起来就可以了。
如果存储玉米粒子,因为玉米粒个头较小,为了防止玉米粒从缝隙里漏出来,就需要在粮囤子的内壁围上一层密实的麦秸苫子。
那么,所谓的“驴屎囤子”,就是存储驴屎的地方。
“驴屎囤子”跟粮囤子一样的形制,也是用高粱杆围成的,只不过因为存储的内容物不一样,所以名称也不一样。
之所以“驴屎囤子”也叫“粪囤子”,就是因为囤子里面储存的不仅仅是驴屎,可以说,各种各样的屎都有。
人的,各种动物的,比较全。
在化肥大量兴起之前,粪肥是庄稼人的宝贝。
种地不上粪,不如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粪就是粮食,粮食就是粪。
所以,粪能得到跟粮食一样的待遇。
现在虽然大集体了,大部分社队也取消了自留地,但有的社员还分有“猪饲料地”。
现在刚刚能够吃饱,社员家里自己还是养不起猪的,那些养猪的人家,都是替集体养着的。
当然,是有偿替集体养猪。
但即使是有偿养猪,这些社员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喂给猪吃。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那些养猪户就分到了猪饲料地。
猪饲料地由社员自主耕种,收获归他自己所有,基本算是私有土地。
既然自己耕种,就需要施粪。
“拾粪”,是化肥兴起之前,几千年来赋予老农民的专有名词。
既然粪等于粮食,那么拾粪,就相当于拾粮食。
一个老头,戴着旧毡帽,穿着破棉袄,棉袄用长布条扎住外腰,破棉裤打了绑腿,斜跨粪筐,手持粪铲子。
这是拾粪老头的标准形象。
有时候,还会看到两个拾粪老头因为一泡牛粪谁先看见的,应该归谁的问题,而挥舞粪铲子大打出手。
拾到的粪肥,回来之后,就会倒进自家的“驴屎囤子”,存储起来,等到春种的时候用。
聂新刚的规划,就是要躲到死胡同里面这个驴屎囤子后面藏起来。
可能是因为弟弟说他二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这让聂新刚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心。
至少在准备堵住聂明亮的这件事情,他感觉自己挺有信心的。
在饭桌上拿定了主意,就干脆利落的从家里出来。
而且心里做好了规划,准备在哪里堵聂明亮,堵住他之后,自己要跟他说些什么,这些都已经胸有成竹。
出来家门,走到那条死胡同前面,朝两边街上张望了一下。
现在正是家家吃早饭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
聂新刚感觉自己还真有做侦察员的潜质。
难道真的就像俗话所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自己这个做侦察员的本能是随了父亲?
确定街上没人看到自己之后,他迅速闪身,退进了胡同。
一边往后退,一边警惕的看着外边。
他的本意就是在这里堵住聂明亮,把他拉到驴屎囤子后面教训他,又不能让别人看到,尤其不能让自己家的人看到。
警惕的往粮囤子后面倒退,他的心里居然升起一股悲壮的自豪感。
感觉自己也有当年自己父亲的风采了。
只不过很可惜啊,如果聂新刚长着后眼的话,会看见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女的。
聂新刚脸朝外,满脸警惕的往后倒退,逼着他身后那个女的也只能赶紧往后退。
聂新刚确定安全,外面没人发现自己。
于是放心大胆的绕着驴屎囤子往后退,他准备退到墙根那里。
只要听到有人从自家出来,那时候再扒着驴屎囤子露出一只眼睛。
只要是聂明亮,就把他拽进来教训。
只是,他这个侦察员明显不大够格。
如果是后世,让他去学开车的话,教练都会告诉他,开车的诀窍就是:
往前开,往前看,往后倒,往后看。
但他明显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以为一边倒退,一边警惕着观察着周围就已经很合格了。
但他不知道,你往后退的时候,为什么不观察一下自己的身后有没有人呢?
他身后那个女的随着他的后退,也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直到后背贴到墙上退无可退。
只能靠着墙站住的时候,聂新刚下一步就退到了她的身上。
按照聂新刚的想象,他退到墙根底下,后背会贴着坚硬的院墙。
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好像还温乎乎的!
这一刻聂新刚吓的魂都飞了,这是什么东西?
谁家的院墙温乎乎的很柔软?
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但是下一秒,他又醒悟过来,什么院墙啊,自己是靠在一个人的身上了吧?
聂新刚倒吸一口凉气,迅速跳开,回身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立即变得手足无措,因为他看到夏芳婷了,此时的夏芳婷满脸通红。
可能她也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吧,整个身子看起来都是僵硬的。
两条胳膊还做投降状举在肩膀两边。
聂新刚看清了是夏芳婷,这才明白自己刚才靠进人家的怀里去了。
此时,聂新刚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
可是他刚刚转身抬脚,夏芳婷就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别走。”
聂新刚抬起的那只脚就僵在了那里,看起来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