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振杰其实早就看到二儿子进来了,但因为一直以来对这个儿子不待见。
所以说看到他去而复返也没理他。
而聂联刚背对着大门口,二哥犹犹豫豫,满腹心事走进来。脚步很轻。
他因为跟父亲聊的火热,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进来了。
直到二哥学着自己恭维父亲,这才猛然回头:
“二哥你不是去大队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有点事。”
聂新刚插在裤兜里的手,捂着那封信,他在犹豫。
这事,要不要让父亲也知道?
犹豫当中忍不住瞥了父亲一眼,发现父亲也正在看着自己。
聂新刚吓的赶紧挪开目光,不过心里暗暗惊奇。
因为从小到大,父亲看自己的目光都是充满了厌烦。
但是刚才他发现,父亲的目光居然柔和了许多。
仅仅是平平常常的目光,只要里面没有充满了厌烦,聂新刚就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这让他有些大胆起来,居然敢用讨论的语气对父亲说:
“爹,刚才你把明亮比喻成叛徒,我觉得说的太对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没有俺爹总结的这么好。
在大队部的时候,聂明亮又哭又叫的,我在现场那是亲眼看到的。
今天早上他又来说这说那,我就生气了。
其实,跟你们说实话吧,刚才我早早的出去,就是想等着明亮出来的时候堵住他。
我要好好的质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刚才听了爹的话我才知道,我太沉不住气儿了。
爹说的没错,既然咱们确定他是个叛徒,那就防着他点儿。
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咱们可以将计就计啊。
就像电影上演的那样,争取把敌人一网打尽。”
聂新刚可没有自己弟弟那么狡猾,有意识的给父亲戴高帽,他就是被父亲的话给鼓舞了,发自内心的实话实说而已。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发现父亲的脸色更好看了。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居然好像还有一些欣赏的意思。
父亲对自己已有了太多的改变,可以说在聂新刚十九年的人生当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不仅仅是受宠若惊那么简单,他感觉心里头酸酸的,有点想哭。
更有一些热乎乎的感觉。
这下他没啥可犹豫的了,家里有事就是应该先跟父亲说的。
于是掏出兜里那封信,往父亲面前一递:
“爹,这是刚才夏知青给我的。
她肯定也听到村里那些谣言了,知道小刚受了伤,而且很严重。
她刚才跟我说,她姑父是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医术很高。
让咱们家想办法去趟省城找她姑父,她姑父看了这封信,一定会尽力帮咱们的。
我没敢打开,你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吧?”
聂振杰看着二儿子:“你没跟夏知青说,小刚根本没事,外面那都是谣言?”
“跟她说了,可她不信。”
“确实是这样,谣言这东西一旦起来了,你说真话根本没人信。”父亲有些感慨:
”这个夏知青还算是有情有义,上次你和小刚帮了她,人家这是知恩图报。
昨天小刚的谣言刚起来,今天她就把信送过来了。
说明这封信是她连夜写的,这孩子真不错。”
聂新刚本能的点头:
“是啊是啊,夏知青这人真的是有情有义。
爹,咱们家虽然不会去省城,可你总得看看她是怎么写的吧?”
聂振杰摆摆手:“人是不错,可毕竟还是孩子脾性。
我不看了,你和小刚看看人家怎么写的。
即使咱不去省城,也要找机会跟人家表示感谢。”
聂新刚连连点头:“对对对,肯定要表示感谢的。
虽然咱们用不上,但对咱们家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恩情。”
旁边的聂联刚伸手把那封信接了过去:“那好,我先看看她怎么说的。”
他也是先把信封正面反面看了一下,上面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信封没有封口,直接就能打开,里面有三张信纸。
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夏芳婷她姑父的名字,以及姑父具体所在的科室。
甚至连她姑父家的住址都写上了。
看样子夏芳婷还真是用心,生怕自己家去了之后,她姑父万一不上班啥的找不到人。
介绍他家的地址,意思是说,如果在单位找不到她姑父,可以到他家里去找。
另外两张信纸,就是夏芳婷写给她姑和姑父的。
先大体说了一下她现在插队的生活状况,然后就是打听姑父那边有没有她爸妈的消息。
看到这里,聂联刚有些遗憾。
他知道此时的夏芳婷跟她爸妈已经失去了联系。
她的爸妈下放到干校,到底去了哪里的干校,她不知道,她们家的亲戚也不知道。
聂联刚的遗憾是,自己上一世再次遇到夏芳婷的时候,对于往事只是大致回忆了一下而已。
对于她爸妈当年到底下放到了哪里的干校,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俩人并没有详细的谈论。
如果上一辈子知道她爸妈的具体下落,那么自己现在也可以跟夏芳婷说一声,让她早日跟爸妈联系上。
也算帮她一个忙。
可惜了,自己也不知道。
他继续往下看,这封信主要的篇幅,还是把上一次发生的强奸未遂那件事,详细描述了一下。
并且在信里面,一再强调姓聂的兄弟俩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他们兄弟俩的帮忙,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所以说他们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希望姑父能够帮帮自己的救命恩人,权当就是帮助您的亲侄女。
不得不说,夏芳婷这封信写的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看得出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明显控制不住感情,写着写着,先把自己给写哭了。
因为信纸上有多处泪滴的痕迹。
而这位看信的聂联刚,看着看着,把自己也看哭了。
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了,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副悲伤到不能自抑的样子。
父亲和二哥对视一眼,爷俩满脸的惊讶。
父亲忍不住问道:“就是看封信而已,能让你哭成这样,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聂联刚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父亲,连连摇头,又连连摆手。
见父亲一再追问,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站起来往屋里走。
一边发出咕咕的哭声,一边断断续续的说:
“我先到炕上哭一会儿。”
进了屋,他一头趴在炕上,扯过一床褥子,把自己的头埋起来。
终于呜呜的哭出声来。
他哭不是为别的,是为自己上一辈子凄惨的人生。
还有上辈子悲惨绝望的人到老年。
在人生剩下的那些日子里,还能让他的心里感到有些温暖,有些慰藉,想起来还能带给他一点希望的,就是这个夏芳婷。
直到他死的那一刻,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对于错过夏芳婷的遗憾。
哪怕日子再苦,过得再穷,要是自己的晚年有夏芳婷陪在身边,那自己的日子就一点也不苦,而是每一天都充满了甜蜜。
可惜自己的上辈子没那个福分。
之所以两世为人对夏芳婷还抱有这么深的感情,就是因为自己被韩秀玲伤的太深了。
被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婆背叛,让他对人性产生了深深的绝望。
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靠不住的。
但是后来遇到夏芳婷,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偏激了。
在夏芳婷身上,他看到了人性的希望,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
也相信了这世上毕竟还有重情重义,靠得住的女人。
夏芳婷这封信,满含知恩图报的深情。
一下子勾起了聂联刚上一辈子最强烈的感情。
火山喷发一样汹涌而出的感情,让他趴在炕上,简直是越哭越伤心。
当然也不全是伤心,还有对夏芳婷强烈的思念。
现在夏芳婷活生生就在自己的咫尺之遥,汹涌的感情上涌来的时候,他真想跑到生产队去。
哪怕只是看一眼夏芳婷,也能慰藉一下自己尚未完全褪去的,上一辈子的悲苦,以及对她强烈的念想……
听着他在屋里哭得这么伤心,二哥既惊讶又担心。
他走进屋来,也爬到炕上:
“小刚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聂联刚不理他,继续哭。
他只想把胸中憋着的那些东西,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对于任何人来说,不管是哭还是笑,这些感情的表达具有传染性。
二哥劝了弟弟几句,看着根本不管用。
见他哭的那么伤心,二哥被传染了。
不知不觉,二哥也开始哭,还哭的呜呜的。
褥子底下的聂联刚感觉自己发泄的差不多了,掀开褥子露出头来,才看到二哥也在呜呜的哭。
他不由的又伤心又好笑:“二哥,你哭什么?”
二哥抬起朦胧的泪眼:“你哭什么?”
聂连刚带着满脸的泪水,裂开嘴笑了,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好了,我不哭了。”
二哥也学着他用手臂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我也不哭了。”
聂联刚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信纸,就像赌气似的,一下子塞到二哥手里:
“你自己读一下吧,看看人家写的多感人,我是被感动哭了。
咱爹说了,人家这么有情有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咱们也要知恩图报。
虽然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没有用上,但人家对咱们的这份恩情已经放在这儿了。
你好好看看这封信,考虑一下怎么给人家回封信。
总得先口头上表示一下感谢,至于以后怎么报答,到时候再说。”
二哥拿着那封被弟弟攥皱了的信,就像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急赤白脸的说:
“凭什么让我回信?”
“因为这封信是人家交到你手里的,就得你回信,而且你还得亲自交给她。”
聂联刚直接就是蛮不讲理,撂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他没法跟二哥讲理,因为此时他对二哥很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