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见罗雨兰猛地跳了起来,扑到田埂上。
因为离得远,聂联刚看不清楚她的细节,只感觉她很是忙乱的样子。
很快,她又换了一个地方生气火来,继续撅着屁股吹火。
或者确切的说,她是在造烟。
烟很大,没见明火。
聂联刚又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明白她在干什么了。
原来,她在抓田鼠。
她用吹火筒把烟吹进田鼠洞,田鼠在里面呛得受不了,就要从天门跑出来。
很明显,罗雨兰在田鼠的天门那里设置了机关,田鼠跑出来正好中招。
一会儿,罗雨兰不再造烟,而是钻进玉米地里去了。
很快又出来,去了地瓜地。
她是真忙啊。
在几块田地之间来回穿梭。
后来,又跑到坡下一个涝泉子那里,不知道在洗什么?
“涝泉子”,是只有雨季才会出现的一种自然现象。
多雨的季节,这些高坡都让雨水泡透了,不管是石头的缝隙还是土层里,全是水。
这些水往下渗透,在低洼处就会以泉眼的形式冒出来。
这样在坡底就会形成大大小小一个个的“涝泉子”,泉水被土层过滤,清澈透明,很干净。
等到雨季过去,这些涝泉子也就干涸消失了。
看样子,罗雨兰终于忙完了,离开涝泉子,脚步匆匆的回到聂联刚这里。
聂联刚见她忙得一头汗,鼻窝里还挂着一块飞灰,风尘仆仆的样子。
再看她的手里,聂联刚吓一跳。
只见她手里托着一块干净的塑料薄膜,薄膜上七八个收拾好的田鼠。
所谓收拾好的,就是这些田鼠都已经被剥皮开膛,清洗干净了。
“你这——”聂联刚指着她手里的田鼠。
罗雨兰一笑:“给你开开荤。”
呕——聂联刚一阵反胃。
看她那么热情的样子,明显这在她来说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最高规格就是给自己吃田鼠啊!
聂联刚一头黑线。
罗雨兰对手里这些田鼠很宝贝的样子,扯了几把干净的青草铺在地上,然后才把薄膜放在青草上。
然后她从黄书包里掏出一把小铲刀,就地挖土,开始改造起来。
聂联刚看出来了,这是想改造成一个炉子啊。
顺着坡挖开土,又找了几块薄薄的石板支起来,很快,一个炉子就造好了。
看她手脚麻利,明显是个老手。
聂联刚在想,炉子看起来做得挺漂亮,可你用什么燃料?
这是夏末,除了青草就是绿油油的庄稼,没有可以烧的东西。
可她熟门熟路干得这么自信,很明显是胸有成竹。
炉子弄好了,她用手腕擦一把额上的汗水,冲聂联刚神秘的一笑:
“今天让你看看我的秘密仓库,可不能说出去啊,要不然就让人偷了。
你跟我过来。”
聂联刚一头雾水,她还有秘密仓库?
仓库里有什么?
四十大盗抢来的财宝?
跟着罗雨兰,来到草坡南边一片青石当中。
姜家庄子不是山区,但也不是平原,而是属于丘陵地带。
丘陵的这些土坡上,会很突兀的出现一片青石区域,一大块一大块光滑的青石就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露出地面不高,很像海面上的冰山群。
罗雨兰来到一块大青石前面,这块大青石的中间就像被人为掏空了一样,有一个天然的缝隙。
现在这个缝隙前面倒着一块大石头,把缝隙塞住了。
罗雨兰果然很有力气,她努努力,居然仅凭她一人之力,就把大石头挪开了。
然后得意地让聂联刚参观她的“宝库”。
好吧——聂联刚开了眼了。
罗雨兰的仓库里存着满满的干牛粪。
这年头不是缺烧的嘛,所以牛粪、马粪、驴粪等等,凡是食草动物的粪便,皆可以晒干了烧火。
这些粪便当中,数牛粪最好烧。
大概是因为马粪、驴粪都是蛋蛋儿,外光里不光,咀嚼得比较细,而牛粪更粗糙,纤维更长,所以更容易起火。
经常能见到几个孩子在街上捡到牛粪,因为争抢而打起来。
这确实是罗雨兰的秘密。
要是她这个仓库让人发现了,绝对会被洗劫一空。
罗雨兰很财大气粗的样子,随手拿出十几块干牛粪,让聂联刚抱着,她又把大石头堵上。
往炉子那边走的路上,罗雨兰得意地问:“怎么样,眼馋吧?
这么多牛粪,背家里去做饭能烧好几个月。”
聂联刚说:“那你干嘛藏在外边,背家里去烧多好?”
“俺家还缺烧的吗?”罗雨兰斜眼瞥着他。
聂联刚笑了,也对。
其他社员不准随便到田地里来,即使你不是来偷作物,只是想来捡点柴禾,但谁能保证你没有顺手从庄稼地里偷点东西?
但罗雨兰不受这个限制。
她负责放牛,赶着牛哪里有草往哪里去。
牛儿在那里吃草,她有大把的时间捡柴禾。
经常看到她赶着牛群回来,牛背上还搭着两捆柴禾。
要是有的社员觉得不公平,给她提意见,她就说那是割的牛草。
其实都让她背回家当柴禾了。
其他人眼馋也没办法。
谁让咱没干着这个美差呢!
生产队里任何一个技术性职务,其实都有油水。
干豆腐坊的家里不缺豆腐吃,干油坊的家里不缺油,干粉坊的家里孩子整天烧粉皮吃……
罗雨兰放牛,顺带捡柴禾,用文言文来说叫做“行牧且荛”,用土话来说叫做“搂草打兔子捎带脚”,“拉屎扒地瓜一举二得”。
她家不缺烧的,这是其他社员眼馋不来的。
把干牛粪拿过来,罗雨兰又划拉了一把干草。
先在炉子里点着干草,再把牛粪掰开放进去,炉子里立刻冒出滚滚浓烟。
罗雨兰把竹筒交给聂联刚,让他吹火,争取把牛粪吹旺。
现在大烟大火的,不适合烤东西。
需要等炉子里的燃料冒够了烟之后,剩下的炭火才能烤东西。
这让聂联刚很是佩服。
实践出真知,一点不假。
罗雨兰虽然没有吃过后世的烧烤,但她整天在野外烤东西,实践经验那是相当丰富啊。
于是,聂联刚也像罗雨兰刚才的样子,半跪下去,撅着屁股用竹筒使劲吹火。
罗雨兰则是利用这段时间,从黄书包里拿出几根竹签,把处理干净的田鼠一只一只串起来。
等到炉子渐渐不再冒烟,里面全是红通通的牛粪炭火,罗雨兰开始从黄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有玉米棒子,也有洗干净的地瓜,还有一包蚂蚱和螳螂之类。
这些虫子直接扔在炭火上,用竹签扒拉翻动。
虫子熟得很快,看看熟了就扒拉出来,让聂联刚趁热吃。
虽然这些被烧熟的虫子身上有淡淡的“牛粪香味儿”,但聂联刚还是能够接受的。
这可是真正的“尝鲜”,活烧活燎,绝对新鲜。
聂联刚吃得很是痛快。
罗雨兰把地瓜塞在炭火底下。
玉米棒子放在支起的石头薄板上烤着。
那几支“鼠串”,则是很认真的横在炭火上方,不停的翻动着。
最绝的是,她居然还从黄书包里掏出一包盐,一边烤着,一边不停的往田鼠身上撒盐。
这更是让聂联刚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这明显是自学成材,跟后世的烧烤一样的路数啊!
聂联刚一边吃虫子,一边让罗雨兰:“姐,你也吃啊,趁热乎吃着更香。”
罗雨兰转动着“鼠串”,心不旁骛:“你吃就行,多得是呢。”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一直在忙活,现在又蹲在热烘烘的炉子旁边烤串,让她脸上的汗珠都要往下淌了。
聂联刚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居然有些意动。
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她,现在才发现,她不但远远看着很俊俏,其实近距离细端详,才知道她很耐看。
别看她整天野小子的做派,其实她五官长得精致有型,最有型的是她的嘴,唇角天然翘起一个弧度,衬托得整张脸都灵动了。
她留着短发,也不是很短的那种,稍微有点长,就把短发往后一拢,用头绳扎住,扎成一个小抓阄。
这个发型看着挺搞笑的,因为聂联刚联想到了没尾巴鹌鹑的样子,有点搞笑,也很可爱。
罗雨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笑什么?”
“额——”聂联刚吞口唾沫,指着“鼠串”,“我看串成这样挺好笑的。”
“不对!”罗雨兰盯着他,“你刚才是看着我笑的,到底笑什么?”
聂联刚知道骗不过她,只好伸手把她脸上那一块飞灰摘下来,并给她展示:
“我看你脸上有块灰,忍不住笑了。”
罗雨兰“哼”了一声:“有灰就有灰吧,还想骗我。”
又专心致志烤串。
生怕烤糊了。
聂联刚也时不时帮着翻翻玉米,还要去整顿一下牛群。
又烤了一会儿,很明显,鼠鼠们都熟了。
罗雨兰把一串烤好的田鼠伸到聂联刚面前:“这一串好了,你先吃着。”
聂联刚连连摆手:“不吃不吃,我可不敢吃,你吃吧,我等着吃玉米。”
“咋啦?”罗雨兰瞪起圆溜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吃?”
“我——我只喜欢吃土产。”
罗雨兰闻言更是往前一递:“这就是土产啊。”
“我说的土产,是长在土里的。”
“这些老鼠都长在土里啊。”
“额,是长在土里,生在土里的。”
“老鼠就是生在土里,长在土里啊。”
“……”好吧,聂联刚没词儿了。
他看得出,罗雨兰这是满怀希望要给自己开荤。
忙活了半天,可是自己不吃,太让她失望了。
可是——聂联刚实在是做不到啊,看着这些烤田鼠就想呕吐,哪敢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