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又在市里转悠了一阵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去车站坐车,往回赶。
等他在县车站坐最后一趟客车到了公社驻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步行回到村里,天近黄昏了。
生产队已经下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有袅袅炊烟。
孩子们早已开始了饭前的疯玩,街巷里到处都是喧嚣的声音。
这年头的孩子是真的多。
而且孩子们只要会走,就在家里待不住,要到街上去玩耍。
这年头,虽不是农村最繁华的时候,却是农村最热闹,人气最旺的时候。
聂联刚在街上又逮住了前天晚上那个小孩,让他去把罗雨兰叫出来。
吩咐完,他故意不往外拿“跑腿费”。
这小孩就眼巴巴瞅着他,虽然不好意思开口要,但意思很明显。
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虾酥糖?
长这么大不知道吃过虾酥糖没有,他明显吃上瘾了。
不过这孩子也挺懂事,一看聂联刚不想表示,他就不敢再瞅瞅了,转身就要去叫罗雨兰。
大概他也明白,前天晚上那两颗虾酥糖,应该能管好几次用,他跑好几次腿都是应该的。
可是没想到,还没等他撒腿飞跑,眼前赫然出现两块糖块。
不是虾酥糖,而是异香扑鼻的糖块,糖纸上还画着大白兔。
小孩当即剥开一块放进嘴里,脸上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太好吃了。
好吃到让他忍不住一个劲儿傻笑,笑得豁牙子都露出来了。
有了糖块带来的无比动力,他当即飞跑而去。
不等罗雨兰出来,小孩很快又出现在聂联刚面前,汇报说:“她马上就出来啦!”
聂联刚摸摸他乱蓬蓬的脑袋,以资鼓励。
可他还不走,瞅着聂联刚,最后鼓起勇气问:“明天下午你还来吗?”
聂联刚笑了,这家伙明显是吃馋了。
“不来了,至少这几天是不会来了。”
小孩失望极了,摸着兜里还剩下的一块奶糖,恋恋不舍的玩去了。
聂联刚这次不跟罗雨兰一起出村了,远远的瞥见她已经从家里出来,他就先在前面走了。
还是前天晚上那个土坎,俩人坐在那里。
聂联刚打开提包,先把二百六十块钱拿出来,还有一部分粮票啥的,交给她:
“这些钱你拿着,肯定够了,这些票也拿着,路上都得用。”
罗雨兰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啊,她吓得不敢去接:
“这——这,小刚,怎么这么多啊?太多了——”
聂联刚说:“你拿着吧,穷家富路。
咱们农村人出去一趟不容易,尤其是去省城。
这是为了办正事去的,好不容易去一趟,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罗雨兰一听在理,只好胆战心惊的接过钱。
接过来又怕收不好弄丢了,操作半天才在兜里放好,但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生怕这么多钱突然从兜里跑出来。
“要是剩下的话,回来我再给你。”
“给我干嘛。”聂联刚说,“这本来就是你那一份卖的钱,你那一份还没卖完呢。
我估计,除去住院动手术的费用,加上来回路费伙食费,总共一百块钱就够了。
你把钱分两处放好,别让你家大娘看到这么多钱。
钱太多,不好跟她们解释。”
聂联刚前天晚上就跟罗雨兰商量好了,由她母亲陪她去省城做手术。
至于这笔钱的来历,就说小刚去陶瓷厂,跟他大哥聂大刚借的。
大刚有存钱,也不急着用,等罗家啥时有钱啥时还就行。
不得不说,这年头才真正能用得上那句俗话:“家有黄金,外有戥子。”
生产队到年底结算,每家每户能分多少粮食,多少钱,左邻右舍一清二楚。
别人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
大概,除了像孟宪道这样还埋着财宝的人家,其他人家里有多少粮,多少钱,别人都摸得透。
只不过,孟宪道家现在也只剩表面的财富了。
也就是说,聂联刚和罗雨兰搞了点钱,想给这些钱找个来路,给家里人解释,简直比搞这些钱还要难得多。
“这两天夏知青帮你放牛,你觉得怎么样?”
“她那个人真好!”罗雨兰由衷的说:
“我没想到城里人还这么好!
以前的时候,我也没跟那些知青打过交道,也没说过话。
就是总感觉她们跟咱们农村人不一样,觉得别扭。
可是我和夏知青一块儿放了两天牛,我又想跟她磕头拜干姐妹了。”
聂联刚笑道:“这还了得,咱俩结拜了,你又要跟夏知青结拜。
敢情谁跟你放牛,你就跟谁结拜啊!”
“不是不是,”罗雨兰摇着头说:
“你不明白,她那个人真的好。
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好。
反正跟她在一块儿不管说话还是干什么,就是觉得舒服。”
聂联刚点头:“我大概有点懂你的意思。
其实我跟你结拜,就是你这种心情。
不知道这个姐姐哪里好,反正在一块儿就是觉得舒服。
最舒服的是烤麻雀——你给夏知青烤麻雀吃了吗?”
“必须得烤啊。”罗雨兰说,“人家还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着找她姑父呢!
回来我还得报答她。
你说怎么报答她?”
“回来再说吧,”聂联刚说,“也许等你回来,她就变成俺二嫂了。”
借着黄昏最后一丝光线,聂联刚看到,自己这句话让罗雨兰的嘴撇到耳朵边上去了。
聂联刚故作生气地说:“看不起谁呢!”
罗雨兰却是实话实说:“你说夏知青那么好,长得又那么漂亮,她要是嫁给你二哥——”
“怎么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不是。”罗雨兰摇头。
聂联刚这才表示满意:“这还差不多。”
“是一朵鲜花插在驴粪蛋子上了——噗,哈哈哈哈……”
聂联刚一头黑线。
可他又不能跟罗雨兰动粗。
一旦动手,显得打情骂俏不说,关键是自己打不过她。
聂联刚说:“今天是十二了,我觉得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就去吧。
别觉得马上要过八月十五了,更不要等着过了十五再去。
现在就要开始忙秋了,耽搁不得。
越早越好。”
罗雨兰点头:“我听你的。”
聂联刚又打开点心和蜜三刀的纸包,让罗雨兰吃了些。
看看天已黑了,估计家里人已经开饭,俩人这才分手回家。
第二天,罗雨兰果然没来生产队。
昨天晚上她们娘俩就去队长那里请了假,要去省城治病。
至于治什么病,娘俩没说,聂振安也不好细问。
别的事,可能不准假,但治病这事必须要准假。
再说了,人家娘俩也是趁着三秋大会战还没正式拉开帷幕,赶紧先去把病治了。
也不耽误农忙。
罗雨兰请假,就得另外找人帮着夏知青放牛。
聂振安昨晚还在琢磨人选呢,今天早上吹哨子集合,他发现小刚来上工了。
这下正好了,聂振安当时就指着小刚安排:“小刚你来了正好。
罗雨兰有事请假,可能好几天才能回来。
这几天你就和夏芳婷放牛。”
夏芳婷正在人群里很忐忑呢,不知道队长会安排谁跟她一起放牛。
一看是安排聂联刚,她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对聂联刚还是极为信任的。
而且,她仅仅跟着罗雨兰放了两天牛,这两天全是罗雨兰的技术。
夏芳婷敢跟着牛群走已经是很勇敢了。
要是让她当主导,赶着一群牛出去牧放,她绝对做不到。
好在聂联刚比起她来,算是放牛的“老手”了,这回全靠他的技术了。
俩人把牛从牛棚里赶出来,赶着牛往野外走的路上,夏芳婷就迫不及待的问聂联刚:
“小刚,你二哥哪来的钱给我买药?
他怎么知道我的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