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驾马车送崔瓦玉、童青分别到汉口亲戚家,小黄驾马车送黎禾一行回家。路上,黎禾问:“今晚花了多少银子?”
程知雨答:“三两七钱。”
黎禾又问:“菠萝含在里面了吗?”
程知雨回答:“没有,跑堂的说菠萝的钱记在江汉包房账上。”
“菠萝一两二钱银子,胡家送我们的。”赵心晓说。
黎禾不禁咋舌,心想这也太贵了,可顶几个人的月钱,还好没请施蕊君过来敬酒,不然又多五两银子。马车速度加快,冷风灌进车厢,黎禾被风一吹,就想吐。
马车车厢门的布帘子破旧不堪,已不能遮挡冷风侵入,需要换块新的厚实的帘子。黎禾坐在书房回想昨晚的寒风刺骨,立马决定更换帘子,正要吩咐时,又想到天气越来越冷,店面伙计、店面丫头换上的厚冬装样式太土,也太旧,穿在身上影响布店形象,而且,布店做衣裳卖,自己要穿的好看,别人看后才会买啊。
于是,黎禾叫刘家才过来,说道:“店面人员冬装需要换新,你让苏州裁缝老吴做个新式样冬装出来,光鲜一点的,这几天就穿上。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冬装像渔网,也一起换新的。顺便,把两台马车的布帘子换新。”
过了几天,店面人员冬装全部换新。店面伙计冬装式样是紧身的袄、宽松的裤,上身、下身都选用天青色布料。店面丫头冬装式样是上袄下裙,袄为短袄,桃红色,裙为长裙,郁金色。同时,苏州裁缝老吴要求店面丫头全都发簪高挽,腰系绸带,脚蹬圆底高跟鞋。一时之间,店面变得生机盎然。黎禾看后,啧啧称奇,连声赞好。
接着,进店的客人明显增多,定做衣裳的多于既往,收入也渐有增长。黎禾见状,决定汉阳府分店、武昌府分店照此办理。
黎禾又叫小卷过汉水给周宗敏送厚冬装,回头要小卷去找童青,问案子的进展情况。小卷回来后报告,案子没有新的情况。
一日下午,风停树静,暖阳斜照,黎禾走到院中,边晒太阳边口中哼唱施蕊君的《桃花》,手还在比划。但往后,记得不清,唱不下去,只有胡乱地哼。忽然,想到了赵心晓家的田玲玲,她会唱啊。黎禾叫小卷到家塾把田玲玲请过来,说想请她教点音律。
不一会,田玲玲随小卷来到黎禾面前。田玲玲款款施礼,说道:“拜见家主。”
“不用客气!”黎禾说道,“听说你授课学生都喜欢听,那几个调皮捣蛋的也安静地听,真不容易。庄先生说你虽年轻,懂得较多,难能可贵。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教黎元馨一些琴棋书画,你看可否?”
“家主只管吩咐就是。”田玲玲回道,“看先学什么,后学什么,时间如何安排?”
黎禾说:“就按琴棋书画的顺序,每项学三月再换,主要是先开个头。逢三、六、九日下午过来,到内院东厢房教习。”
“好的,一定把黎元馨教好!”田玲玲说道。
“今后,你就固定在家塾授课,你的月钱定为一千五百文。”黎禾说。
“谢谢家主!”田玲玲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黎禾说道,“哎,听说你曲唱的好。”
田玲玲回道:“会唱一点。”
“会唱《桃花》吗?”黎禾问。
田玲玲带着疑惑说道:“是什么歌,我没听过。”
于是,黎禾就把那天听施蕊君演唱《桃花》的情况讲了一遍,直说曲子好听,时常在脑海里浮现。
田玲玲微笑不语,等黎禾说完告辞离去。之后,厨房的孙嬷嬷急急地走了过来,黎禾问道:“有事?”
孙嬷嬷喘了几口气,说道:“正在厨房烧水,见你有空,跑了过来。就是本人儿子小卷的事,他今年十八岁了,不小了,总在跑腿,干些个没脸面的活。求家主把他放在店面干活,像李爱文一样,干点正事,也穿上新冬装。”
黎禾说:“嬷嬷此话太偏,家里的活都是有脸面的活,都是正事,干这事干那事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
孙嬷嬷紧张道:“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想让小卷学点本事,为布店做点实打实的事,为布店做点实打实的贡献。求家主了!”说完欲下跪,黎禾急忙拉住。
黎禾想孙嬷嬷是家里的老人,也是实在人,既然开口相求,也不好回绝。于是答应把小卷放到店面干活,不再跑腿。孙嬷嬷称谢,一路小跑地离去。
谁来接小卷跑腿呢?黎禾还没想清楚,就见胡玉菲丫头小杏走了过来,又是交耳轻语一番,两人走出大门。大门左首停着一辆马车,两人径直走去,登上马车而去。
约过了三刻时间,马车来到后湖边一处别院,上书“梦泽院”。院外院里几近无人,十分安静。小杏带着黎禾七弯八拐来到一间卧房,在门口停下,待黎禾进去,把门一带,咔嚓锁上,然后离开。
门内胡玉菲笑嘻嘻地迎面抱住黎禾,眯眼把小口凑了上来……
黎禾把持不住,与胡玉菲上了床。事毕,黎禾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你我这是偷情,法理不容!”
胡玉菲说:“我已与唐进办了“和离”手续,准备嫁给你作二夫人。我们正正当当的,不违法理。”
其实,胡玉菲认为嫁给唐进没有圆房,“和离”后让自己背了一个结过婚的名声,特别是男女之事都未曾经历,让自己心里感到特别的不是滋味,于是,生出与黎禾发生关系的念头。之后,又生出了自己生一个孩子自己单独抚养、母子二人过此一生的想法。准备嫁给黎禾作二夫人的话,只是托词。
胡玉菲又说:“那天在满春楼,你被施蕊君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举止都失措。走的时候,别人你都打招呼,独不跟我打招呼,你什么意思,把我当你夫人看了吗。”
黎禾要走,胡玉菲说道:“还有事跟你讲!”
黎禾停下,胡玉菲说道:“我父亲准备花银子捐个府衙的通判,要我哥出任,然后要我在家打理家中生意。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是你家中的事,外人不好掺和。”黎禾说。
胡玉菲不接黎禾的话,说道:“当官有什么好呀,我就不明白,我哥怎么那样想当官!”
黎禾说:“当官不用缴赋税、服徭役,社会地位高,受人景仰。官员犯了法一般不大追究,只申斥、严重的才罢免官职。还有,官员可以穿朱红色的衣裳。反正好处多多,是世人的梦想。”
又一日,还是小杏来找黎禾,黎禾鬼使神差又去了梦泽院。这次,胡玉菲拉住不放黎禾不让走,说要好生地说说话。
天明回到家,黎禾觉得别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李嬷嬷走过来说道:“昨晚家主没去看元哥,结果元哥一直心神不宁,没睡好,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原来黎禾每晚都要到黎元馨房间去一趟,说说话,抚摸一下黎元馨的头什么的。一晚没去,就出了情况。
黎禾怀着内疚来到黎元馨房间,刚进门,就见黎元馨在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连声说道:“父亲到哪去了,不要我和母亲了吗?”
黎禾急忙过去搂住黎元馨,说道:“在外有事,办晚了回不来,怎么会不要元哥了。这不是一大早回来,先来看你了吗。”
接着聊学琴的事,黎元馨说学琴蛮有趣,田姐姐也蛮会教,比到家塾上学好玩多了。黎禾说后面还要学棋学书法学画画,也蛮有趣。黎禾帮着黎元馨穿好衣裳鞋子,拿上一个包子,送黎元馨到家塾去上学。然后,向童丽解释遇到了过去的同窗,喝酒吟诗到深夜,以致没有回家。
回到厅堂坐下,黎禾还是感到不踏实。周宗敏案子不了结,总是个心病,也不知贼人肖四强抓到没有。
再说肖四强自从在泰来布店偷盗失手,左臂被刺伤之后,内心一直惶恐、忐忑。虽编造周宗敏入户偷盗刺伤自己的谎言,撺掇叔父肖建功抓了周宗敏送官,但官府迟迟没有审决,反而传来泰来布店状告自己偷盗的消息。肖四强没坐过牢,从小惧怕官府,不想自己才二十一岁就去坐牢。待伤口稍好一点,打点东西系了一个包裹,离开了汉口。
先偷偷回到汉阳县老家肖家湾,藏在自己家中,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筋骨。不久,府衙发出缉拿令,汉阳县快班过来抓捕,肖四强侥幸躲过,但着实吓得不轻。肖四强父亲说道:“不能被抓到官府,不然一顿板子可能就被打死。我原来犯事没跑,被抓去打板子,差点死去。这是教训,你要离开汉阳府,走远一点,改个名字,躲过这个劫难。”
肖四强母亲要肖四强去投靠其舅父,改姓舅父的姓。肖四强舅父在豫省信阳府经商,姓马,常年往返汉阳府和信阳府之间,也常去肖家湾盘桓。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肖四强悄然启程,往北走去。
一路上,肖四强扮成商户模样,专拣小路行走,遇人多则避开,快步疾走,眼见离家越来越远,离信阳越来越近。忽一日黄昏,天下起雪来,肖四强无所畏惧,仍打伞冒雪前行。稍后,雪越下越大,四周一片昏暗,路也不好辨识,肖四强无奈转回大路。雪没有停的迹象,肖四强想找个农户家躲雪,顺着路往前看,有灯火隐约闪烁。肖四强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肖四强看见的是一处院落,他驾轻就熟翻墙而入,摸到柴房,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他平静地站立一会,待眼睛适应黑暗后,摸索前行,在墙壁处背靠墙壁坐下,闭眼睡去。
五更左右,肖四强醒来,在柴房撒了一泡尿,然后吃点干粮、喝点水,顿觉精神百倍。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雪已停,借着地上雪光,他望着院墙走过去,准备趁天还没亮离开。忽然,他有点不甘心,感觉不能这样空手就走。于是转向一间大屋走去,来到窗前,故技重施,推开窗户翻了进去。还是站立一会,适应黑暗,然后,摸索前行。当摸到一个箱子时,肖四强抽出短刀慢慢撬动箱盖,一会儿,口子渐大,伸手可入。他把短刀放回刀鞘,右手提拉箱盖,左手伸进相中,探摸一阵摸到了银锭。“啊呀!”他几乎叫出声来,心中狂喜,手颤抖起来,似乎将其他箱盖上的物件碰落到地,发出响声。肖四强一惊,快速抓了几个银锭就走。只听外房有人惊呼:“有贼!”
肖四强装好银锭,翻窗而出,快速走到院墙处,翻越而遁。待屋内人举火来到库房,贼人已走,只见一个银箱破损,银锭丢失。这几人失声叫苦,说这如何是好,丢失官银可是大罪,担当不起。他们七嘴八舌说驿站有鬼,叫驿站的人过来给说法。
原来这里是汉阳府孝感县最北端的一个驿站,叫永安驿,丢失银锭的是湘省押解解缴户部官银的解差,昨晚经停驿站投宿。
驿长闻讯赶来,说事不宜迟,兵分两路,一路循雪地脚印追缉盗贼,一路到县里衙门报讯。追缉盗贼派的四人,迅速手拿缨枪、捆索顺着盗贼留下的脚印追去。
追到天光大亮,仍未追上,四人中三人已气喘吁吁,要停下歇息。走在最前面的一人道:“不可,贼人也跑不动了,我们再加把劲就可擒住贼人。”
三人中一人道:“李纸成你体力好,你先前行,我们在后跟着。”
李纸成系黎禾保荐给汉阳府衙的驿卒,府衙则把他分派到永安驿。他平时舞抢弄棒,筋骨强健,驿站每有公文到达,驿长首派他传到六十里外的下一个驿站,而且,遇有随来随走的急递文书,不论白天黑夜,驿长也选择李纸成急传下站,李纸成总是在规定时刻内完成递送,无一次偏差。
所以,长途奔走对李纸成来说不在话下,但他纳闷的是,贼人怎么还能跑?好在雪地留下脚印,跟着走不怕你飞了。想到这,李纸成撇下另外三人,快步追去。
肖四强前段奔走较急,此时喘气有点急促,他回头见无人跟来,逐渐放慢脚步。他常年在船上干体力活,也是强筋铁骨的身体,一般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但是,这次他发现后面竟然有人跟了上来,而且,越来越近。
肖四强大惊,转头向前狂奔,但李纸成速度更快,约一刻时间,逼近了肖四强,迅疾用缨枪指着肖四强的后心,厉声说道:“别动!转过来,再跑就戳上去了。”
肖四强无奈转过身,然后弓下腰,慢慢后退,见离开缨枪枪尖有几尺远的距离,身子侧向右边拔出短刀,猛地向李纸成扑去。
李纸成眼疾手快,身体后仰,对着肖四强拿刀的右臂就是一枪。只听“哎哟”一声,枪尖刺中肖四强小臂,短刀应声落地。李纸成用枪指着肖四强脖颈道:“再耍花招,这里刺个窟窿。走,回驿站!”
肖四强见李纸成凶悍,而且,心不跳、气不喘的,知道遇上硬茬了,也怪自己大意,懈怠了,只好认栽,无可奈何地捂着伤口朝驿站方向走去。
到了驿站,驿长命人搜出肖四强所盗银锭,共五十两,归还湘省解差。解差修好破损的箱子,有惊无险地上路离开。
接着,审讯肖四强。肖四强自称马自强,汉阳县人,做小生意为生,因到豫省信阳府进货,错过住宿,误入驿站,一时贪心,偷盗官银,犯下大罪,后悔莫及云云。驿长写好录供,肖四强画押,准备送交孝感县衙审判。这时,驿长忽然想起前些时汉阳府衙的缉拿令,又问肖四强是否为缉拿令上所说之人。肖四强矢口否认,驿长又想起缉拿令上说的左臂有伤口的特征描述,命人脱衣查看,果有伤口,还未痊愈。驿长冷笑道:“看来是惯盗,什么一时贪心。来啊,捆了送汉阳府衙,由府衙一并审判。”
汉阳府知府常伟对永安驿大加赞赏,说永安驿不仅是驿站,还是官府在要道上的一处堡垒。随即命府衙下发文书褒奖永安驿,奖励李纸成二钱银子。
肖四强被缉拿归案已是腊月初,黎禾希望府衙赶快审决,好让周宗敏出来过年。直到腊月十四,知府常伟才在府衙大堂亲自升堂审判。肖四强跪在被告位置,显得紧张无措,不停眨眼。周宗敏也跪在堂中,但比较坦然。由于肖四强全部招供,事实清楚,知府对肖四强犯“偷盗官钱”“偷盗民钱”“诬告”三罪,判杖一百、流三千里,流放地为辽东。因前审已杖打二十,本次补打八十。
肖四强所在里甲的胡靖、肖建功恳求赎刑,知府说流刑不可赎。于是,胡靖出银十六两,赎肖四强杖八十刑免打,知府允可。
知府对周宗敏犯“私藏利刃”罪,判杖四十,因前审已杖打,故抵消,由所在里甲领回监管,不得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