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晨堤破城淹以来,灾民不断涌入,到今晚,一个是灾民人数越来越多,二个是他们两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恐生事端,产生民变。我们汉口这边没有官府,一些事情得我们自己去做,防患于未然。”姚明静说道,“我家家主建议,正街没有被水淹的里甲,由各里长出面设立粥棚,救济灾民。所需费用由各里长、各甲首均摊,如官府后续有赈灾银下发,到时再补助给各里长、各甲首。刚才,我先去雷光梅家相商,他已同意我们建议。黎里长您意下如何?”
“既然汉口两大巨贾提议赈灾,我们也积极参与。”黎禾说道,“只是有个问题,没有储备那么多大米,现在到哪去买米?”
姚明静说:“我家码头停泊一艘满载大米之船,本定今日出发运到苏省,家主决定不发,用于目前的救急。呃,明天上午从水路运过来,每里先领五百斤再说。”
“粥棚的放粥时间要统一。”黎禾说。
“统一定为明天中午时分。”姚明静答。
姚明静告辞,到下一个里长家去相商。黎禾对赵心晓说道:“两个事情,你跑一趟。一是找地方找人,配大锅和柴火设立粥棚。二是告知各甲首,我们响应两大巨贾倡议赈灾,要均摊费用。”
赵心晓说:“我现在和邓光会一起,到各甲首家去,一则告知这个赈灾情况,二则寻找粥棚地点,确定谁接这个差事。”
“确定了的话,你回来告诉我一声。”黎禾说。
二更过后,赵心晓才办完回来见黎禾,他说道:“本里设立粥棚赈灾之事已告知各甲首,他们均无异议。粥棚地点看了几处,最后选在第五甲的一家饭馆,大锅、瓢盆、柴火都是现成的,这家饭馆也愿意做这个事。但是,饭馆他们提出的补偿费用高了一点。”
黎禾问道:“他们要求给多少?”
赵心晓回答道:“每锅粥一百文。”
“米我们提供,他们只加工,我看每锅粥五十文足够。”黎禾说。
赵心晓说:“是的,但他们说要去购买柴火,柴火涨价了,成本高。”
“不能这样漫天要价,你明天把第五甲杨甲首叫去,一起去说服他们,就说灾害时期,不能赚昧心的银钱。”黎禾说。
赵心晓说:“还有一个问题,每天煮多少斤米?”
黎禾想了想,说道:“也不知下一步是个什么情况,我觉得每天煮一百斤,先管五天再说吧。”
粥棚设立,街面秩序稍微有所好转,但灾民的不断涌入,还是给人以不安的感觉。而且,灾民中出现了发热、肚子痛、拉稀及粘液脓血便的病人。黎禾早上开门在街面转了一圈,看见躺在地上的病人不少,耳中不时传入骂声、呻吟声,鼻中还嗅到街面弥漫着的臭味。回到布店,黎禾心想,病人这样熬下去可能会死,人死了可不好办。
这时,保平堂药店的付闻云急匆匆来见,说道:“黎里长,不好了,药店门口聚集了一批病人,他们要求药店开门免费给药医治。我们没有理会,他们就冲击药店,被我们护院拦阻。现在正在纠缠之中,我家少家主叫我来问如何处置。”
黎禾闻听这个情况后,也觉不好办,病人不给钱拿药说不过去,不给药的话,病人又受不了,自己于心不忍。
踌躇半天,黎禾竟说不出半个字,付闻云央求道:“请里长支招帮我们药店!”
黎禾脱口而出道:“那就开门营业呗。”
付闻云吃惊道:“病人都没银钱,开门营业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妨开门试一试,或许病人有点银钱呢。”黎禾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也没商量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付闻云略显失望地离去。晚饭时分,付闻云神色慌张跑了进来,只见他脸上汗珠子在滚动,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黎禾说道:“不慌,喘口气再说!”
付闻云稳了稳神,说道:“我们下午开门营业,结果一下子涌入三十几个病人,把药店挤的满满当当,水泄不通。面对这个情况,我们加派人手,维持秩序,确定症状,迅速抓药,争取做到让病人快进快出。但在拿药时,病人张口说没钱,想拿药直接走人,我们说先给钱再给药,病人不依,伸手抢药,被我们护院制止。顿时,病人开始谩骂,稍后动手撕扯,最后发展到出手打人。我们护院被迫自卫,奋力还击,结果有人被打伤,流血了。”
黎禾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付闻云回答道:“民壮闻讯赶来,把双方拉开了,但有三个灾民受伤倒地,动弹不得。灾民是越聚越多,有的手上还拿着棍棒,找我们讨说法,我们招架不住,民壮要我们赶快将情况报告里长知晓,请里长去处置。”
黎禾听后觉得事态严重,急忙叫上赵心晓,还有护院周宗敏、毛树壮一起出门前往药店。刚出门,就碰到胡双华家的二管家姚明静,他说有最新情况相告。黎禾说道:“本里一家药店发生了伤人事件,我们要过去处置,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路上告诉我。”
姚明静说:“既然情况紧急,只好如此了。”
黎禾要求简明扼要一点。姚明静点头,边走边说道:“今天上午,雷光梅过汉水到汉阳府衙拜见了知府大人,报告了我们这边的灾情。知府大人说我们做的不错,要我们再设立药棚救治病人,还要求我们开门营业。知府大人还说赈灾银过几天就会派人过来下拨,要我们先垫钱。我家家主还是那个意见,每里设立一个药棚,所需费用由各里长、各甲首均摊,官府后续赈灾银下发时,再补助给各里长、各甲首。”
黎禾听后,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说道:“真是及时雨,我们去处置有底了。”
姚明静告辞,到下一个里长家去相告。黎禾一行来到药店门口,只见药店大门紧闭,有三个灾民受伤躺在门前地上不动,旁边几个灾民手拿木棒对着药店大门在叫唤,七八个民壮隔在中间拦阻。黎禾要付闻云进门把药店人员叫出来,然后走到受伤躺地的灾民身边蹲下,查看伤情,见都是皮外伤,遂放下心来。黎禾站起来,看到药店的钟孝荃等来到跟前,于是抬头对众人大声道:“本人是本里里长黎禾,按本朝《大亮会典》规定,本人担负里甲治安处置之责。你们两方各是什么情况,请讲与我听。”
先是一个灾民站出来,叙述经过,提出三条要求。一是尽快救治伤员,并赔偿每个伤员银子二两,二是免费拿药救治病人,三是当众处罚打人之人。
接着,药店的老付站出来,叙述经过,斥责灾民颠倒黑白,胡说八道,要求严惩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打砸行为。
听完双方叙述和诉求,黎禾举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首先,请药店把三个伤员扶进药店上药,进行伤口包扎。”
钟孝荃和药店的其他人都把头一扭,站在原地不动,黎禾说道:“这是解决事端的基础,本里长命令你们赶快行动。钟少家主你要识大体顾大局,不然后果你们自负。”
钟孝荃争辩道:“他们有错在先,又抢又砸的,我们只是自卫,凭什么救治他们。”
黎禾坚定地说道:“现在是大水淹城的非常时期,救助灾民是我们里甲的一项职责,你身为本甲的代理甲长,责无旁贷。”
付闻云也劝钟孝荃按黎禾说的办,以平息事端。钟孝荃踌躇一会,不情愿地吩咐伙计去扶伤员进店上药。
见伤员进店,黎禾接着说道:“其次,按照汉阳府衙的最新指示要求,明天午后,本里设置一处药棚,专治发热、肚子痛、拉稀之症,与粥棚一样不要钱。”
钟孝荃急忙说道:“我们药店不做这个事,你别找我们。”
黎禾转头对钟孝荃小声说道:“这个事过一会等人都散去后我们再商议。”
黎禾面向大家继续说道:“第三,因是非常时期,刚才的打斗等不予追究责任,请大家散去。”
先前站出来讲话的那个灾民摇头说道:“不行,要赔偿每个伤员银子二两,他们不能无辜挨打,还要惩罚打人之人,这样才公平。”
药店的老付用手指着那个灾民怒道:“胡说八道,你们不给钱抢药、公开打砸,该当何罪!”
“都停下别争,听我说!”黎禾制止道,“我刚才说了,现在是大水淹城的非常时期,灾民是出于自救不是故意寻衅滋事,药店是出于自保也不是故意伤人。所以,非常时期采取非常规应对,本里长决定双方都不予追究责任。如果是故意寻衅滋事的,民壮要立刻拿下,严惩不贷。”
黎禾说完,现场鸦雀无声,接着,几个灾民转身欲走。站出来讲话的那个灾民拦住要走的几个灾民,要他们不走,然后,对着黎禾说道:“不管怎么说,伤了人总得要给点赔偿吧,不然,我们告到府衙。”
黎禾加重语气道:“没有谁承担责任,也没有谁有过错,所以,不存在赔偿。另外,刚才的事端本里长已进行处置,如你不执行告到府衙,府衙将打你板子,你要想清楚。现在,请你不要再挑起事端!”
那讲话的灾民恼羞成怒道:“你说我挑起事端?你仗势压人,恐吓我,我的棒子可不答应。”
说完,那讲话的灾民竟挥起木棒朝黎禾劈来,只见黎禾身后的护院毛树壮一个箭步冲到黎禾身前,用双手接住劈过来的木棒,顺势一扯,夺过木棒,然后回手欲击打那灾民。黎禾急忙喝住,对那人说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这样无理取闹就是故意寻衅滋事,民壮将拿住你捆吊在房梁一晚,明天过汉水交府衙审办。”
那人被这话镇住,虽嘴里在不停絮叨,却再不敢发出大的声音。黎禾趁热打铁对护院周宗敏和民壮说道:“去劝灾民尽快散去,要他们明天来药棚喝药。”
灾民散去,黎禾一行随钟孝荃进到药店店面,只见一片狼藉,似乎还有股臭味。药店的老付说道:“有灾民在店里拉屎,恶心死了。”
“太不像话,无法无天!”黎禾皱眉头道,“孝荃,走,我们到厅堂商议事情。”
“还商议什么事情?”钟孝荃问道。
黎禾不语,进到厅堂,开口说道:“按府衙要求,每里要设立一个药棚,本里决定设在你们药店。”
钟孝荃摇头摆手道:“我们不接这个差事,你另找别家。”
“你们是附近几个里中最大的药店,药品齐全,人员也较多,只有你们药店有能力开设药棚。”黎禾说道,“你不开设,我叫谁去开设,道理上说不过去。而且,你要为这个大药店、几十年老店的声誉着想啊,如果你父亲在家,他一定会接这个差事的。”
钟孝荃还是摇头,说道:“今天之事让我们药店上下都不舒服,心里有膈应,还请里长大人另请高明。”
黎禾严肃地说道:“这是官府的差事,本里的决定,你作为代理甲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不得有丝毫推脱。再说,你父亲委托我过来帮助你,要我帮你遇事定夺,现在,对药棚这个事,我的意见是接手去弄。”
钟孝荃低头不语,黎禾接着说道:“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做一些内心不愿做的事,但没办法啊,做生意哪有那么顺心的事。今天,灾民做的是过分了,心里有膈应是正常的,但为了生意,为了长远,要想办法去消除膈应。我看你们都还没吃饭,等会你们开饭时,每人吃一大杯酒,去除晦气,恢复好心情,怎么样。”
钟孝荃说:“吃酒可以,但……”
“别但是了,就这样定了!”黎禾打断道,“赵心晓,还有周宗敏,你们与老付、老郭具体商量药棚怎么弄,怎样维持秩序。”
药棚在磕磕碰碰中设立,灾民也都安静了一阵。但粥棚那边的五百斤大米管了五天吃完后,没有大米续上的情况又让黎禾心里不安起来。到中午粥棚将无米下锅,灾民肯定会闹腾起来。他急忙找来赵心晓,要他去问胡双华家的二管家姚明静,下一步怎么办。
快到中午,赵心晓回来,说道:“姚明静转告了他们家主胡双华的意见,我看也是一个办法。”
胡双华的意见是,官府对汉口水灾不问不管,也不派人过来看一看,连说好的赈灾银都不见踪影,单靠商户去赈灾力不从心,维持秩序处罚灾民也行不通,所以,先暂停粥棚两天。
“两天不吃,灾民不闹翻天。”黎禾说。
赵心晓说:“姚明静说不要紧,他要我们告诉灾民,汉阳府那边的府学有粥棚,要他们过去吃。”
“只好如此了。”黎禾苦笑道,“待会你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要灾民到汉阳府去。灾民离开,我们清静。”
过了一顿饭功夫,第五甲杨甲首急急忙忙赶来见黎禾,还隔着几丈远就喊道:“不得了、不得了!灾民把粥棚砸了,把饭馆的伙计给打了。”
黎禾迎上去,要杨甲首慢慢讲。杨甲首停下喘了口气,把饭馆无米下锅,遭灾民诘问,然后被打砸之事细细讲述一遍。黎禾说道:“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胡双华有个意见,要我们告诉灾民到汉阳府那边的府学粥棚去吃。”
杨甲首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也是个办法,我这就去告知他们。但是,灾民没钱,如何过汉水呢?”
旁边的赵心晓说道:“刚才我说漏了,姚明静说他们用船免费运过去,船在胡双华家码头。”
黎禾睁大眼睛道:“是吗?”
赵心晓肯定地说道:“是的,因为胡双华家门口聚集了几百灾民,嚷着要吃大户,他家慌了,所以决定用船运灾民到汉阳府。”
“那我们赶快去通知,多派人去通知!”黎禾说。
第二天传来消息,除了先进去的几十个灾民外,后来的大部分灾民被城门的兵丁拦住不让进,随后引发冲突,伤了多人。
中午时分,汉阳府衙派出通判蔡大人来到汉口,去到胡双华家,要求他家把灾民全部接回来,通知各里恢复粥棚,然后,派衙役分发赈灾银。
来到布店的是五个衙役和姚明静,一个衙役把五两银子交与黎禾,说道:“这是赈灾银,用于你们里的灾民救济,天黑前要把粥棚恢复起来。还有,明天开始,所有店面要开门营业。”
姚明静说:“我们还是照旧,大米马上送到,五百斤,费用均摊。”
送走五个衙役和姚明静,黎禾对赵心晓说道:“你去一趟原先的粥棚,要他们马上恢复。”
“他们恐怕不会接这个差了。”赵心晓说。
黎禾说:“你把杨甲首叫上,一起去说服他们。我们再预付二两银子,他们不接也得接。”
赵心晓无奈地带上银子离去。黎禾叫来颖儿、春儿,吩咐他俩带一两赈灾银到药店交给钟孝荃,以补偿药棚的费用。又叫来俞冰洁,吩咐他去各甲首家,通知府衙要求明天开门营业之事。接着,黎禾来到前院,从前院门进到门店,只见五个裁缝正在缝制短衫短裤。李爱文起身说道:“已缝制四百七十多套。”
“爱文你张罗准备一下,明天开门营业,主要卖这批短衫短裤。”黎禾说。
李爱文问:“每套卖多少钱?”
黎禾想了一下,说道:“等会你把成本算出来,这个、这个售价按成本的两倍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