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赵心晓、俞冰洁一大早来到汉阳府衙的吏房,将本里推举里长、甲首的底单递交到吏房头目罗良岚手上。罗良岚看了一遍底单,问道:“你们里的里长这次不是轮到金大户吗,他没被推举上?”
黎禾回道:“金大户主动礼让,提携后辈,大公无私,德厚流光,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哦!”罗良岚说道,“听说第三甲甲首钟孝荃太年轻了一点,爱使小性子,不大稳重。”
黎禾说:“原来是有一点,但他自代理甲首以来就逐渐改掉了这个毛病,现在变得稳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罗良岚说道,“这个、这个……”
罗良岚欲言又止,黎禾说道:“罗吏书有什么指教尽管说出。”
“指教暂时没有……”罗良岚说道,“听说汉口满春楼有个施蕊君,歌唱得好,听后会让人三月不知肉味,黎里长可否带我们去开个荤、长长见识。”
“哎呀——”黎禾说道,“这是罗吏书对我们青眼有加啊,我们求之不得!你看什么时间合适,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黎里长你真是热心快肠,我只是随便说说。”罗良岚说道,“你看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要不延个几天,我们再过去。”
“随时恭候大驾!”黎禾说。
又说了一会,黎禾一行告辞。离开吏房,他们接着到户房,向户房头目崔瓦玉问询核定户籍之事。崔瓦玉先介绍背景情况,说道:“现在的里甲户籍名不副实,特别是你们汉口,实际户籍大大突破每里一百一十户、每甲十户的旧制。朝廷想修改户籍方面的典章,所以要先摸清实际户籍情况。”
黎禾点头,然后反映里甲户籍方面存在的问题,崔瓦玉回应道:“户籍问题多如牛毛,但有个原则要把握,就是确定‘实户"。直系血亲一家为一个‘实户",子嗣及子嗣的儿女都包含在内,无直系血亲的伙计、护院、学徒、丫头居住时间满一个月的都归到有家业的‘实户"名下。”
见崔瓦玉要走,黎禾急忙说第二个事项:“今年发了大水,上缴的税赋不可能与上年持平,里甲各户反应强烈,请崔户书指条明路。”
崔瓦玉回应道:“上缴的税赋必须与上年持平,如不能持平,马上开征修缮水毁堤坝的‘堤捐",孰轻孰重你们自己去考虑。”
黎禾还想问,崔瓦玉说知府大人马上召集各房头目议事,不能奉陪。
离开府衙,出东门到长江边上船,黎禾说道:“走,过长江到武昌府,看一看分店。”
在船上,黎禾问赵心晓茶店的武昌府分店怎么还没开张,赵心晓回道:“我们按照家主的意见,在长街上找了两家门面,前后进行了五六次洽谈,目前还没谈拢。但已在长街背巷租了一处房子,包铁石他们住了进去,专门办理这事。”
长街是武昌府的主要街道,因省衙、府衙、县衙,还有都司、提司、武昌卫在长街或在长街附近,官多兵多民也多,往来人员流量巨大,所以,黎禾要求在长街开设分店。
船到武昌府汉阳门码头,黎禾一行下船上岸进城。走了约一刻的时间,转入长街,又走了约二百步,来到一家纸张笔墨店门口停下,赵心晓说道:“这是我们找的第一家门面,我们买或租都没谈拢。”
黎禾问道:“他们不做生意了吗?”
赵心晓答道:“他们一直亏损,做不下去了,愿意出租门面和房舍。”
“那我们进去看看。”黎禾说。
进到店面,赵心晓跟一个伙计说明来意,然后带着黎禾、俞冰洁朝里走。这处房舍的门面为上下两层,似门楼,里面到底是四进层,一进层住伙计,二进层作客房,三进层为主人房,四进层为厨房、帮佣房,有三个院子,后院开有侧门。赵心晓来过几次,熟悉这里的房舍院落,介绍非常详细。黎禾频频点头,说道:“不错,好房舍!门面上下两层特别好,楼下卖茶叶,楼上设为茶馆品茶。”
赵心晓又介绍房舍主人情况,说得也非常详细。主人叫谢尧涣,三十六岁,娶一妻一妾,共生有三子。老大,十三岁,老二,八岁,这二子为妻所生,妻兄是武昌府学的一个训导。老三,六岁,为妾所生,妾的表兄是武昌卫的一个百总。百总的一个儿子十二岁,也住在谢尧涣家,与谢家生活在一起。谢家的主人、管家、伙计、护院、丫头、帮佣共有二十三人。谢尧涣目前在二进层的客房办了一个蒙学阶段的私学,十几个学生,聘请一名先生授课。
见有外人进来,谢尧涣迎了过来,赵心晓将双方介绍认识。随即,黎禾说道:“我们开设分店,需要购置或租赁门面房舍。你家房舍不错,谢家主你开个价码,我们来谈、来定!”
谢尧涣说:“这处房舍是我家的养命房,只租不卖。租房呢只租门面、一进层、二进层,至少要租五年以上。租价每年三十两银子,前三年的九十两银子在签订租约时一次付清,第四年开始按月支付。”
黎禾说:“你这租银贵了,比汉口都贵,可否降到每月一两五钱银子左右。”
谢尧涣说:“武昌为省衙所在之地,长街为本省第一繁华通衢,租价自然要比汉口这个没有官府、芦苇丛生的野郊高。”
黎禾笑了几声,接着说道:“那为什么三年租银一次付,一般都是一月或三月一付。”
谢尧涣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家纸张笔墨生意不好,不可持续,需寻找新的门路。我打算在后面的背街深巷买一处院落,扩大现有的私学规模,在初级的‘蒙馆"基础上再开办高级的‘经馆"。这些都得一大笔银子先期投入,故需一次性收三年租银。”
“你这条件有点苛刻,恐无人来租。”黎禾说。
谢尧涣说:“你放心,目前已有苏省商户、本省商户两人找我谈过。”
黎禾问道:“那谈的怎样?”
谢尧涣答道:“还在谈。”
这时,赵心晓对黎禾说道:“现在已过午饭时间,我们出去先吃个饭,吃完饭再回来谈如何。”
黎禾“嗯”了一声,出门来到长街,赵心晓说道:“我们到包铁石他们租住的地方去吃。”
茶店二管家包铁石带了三个伙计在长街背巷租了一处房子,专门办理开设武昌府分店之事。见到黎禾,包铁石施礼道:“不知大东
家到来,未去迎接,恕罪、恕罪!”
“说这个话见外了。”黎禾说道,“我们来吃个饭……”
包铁石他们刚吃完午饭,说道:“我们给大东家弄点臊子面可好。”
黎禾说:“简单点,马上还要到谢尧涣家洽谈。”
包铁石说了声“好的”,然后吩咐一个伙计出去割二斤肉,吩咐另一个伙计和面做面条,吩咐第三个伙计生火烧水泡茶。黎禾坐下,说道:“开分店之事我好像是十月下旬说的,现在是腊月中旬,快两个月了,进展太慢,是不是中间有些难处,二管家你说说看。”
“这个,是有一些难处。”包铁石说道,“一则大东家要求我们在长街找门面,但长街门面紧缺,一时难以找到,我们几乎是挨家挨户地去问询,花了些时日才找到两家愿意出租的。二则二夫人要求我们购置门面,但这里的门面都只租不卖,我们只好花时日去游说他们出让。三则愿意出租的又条件苛刻,我们上门反复沟通商谈,也花去了些时日。四则以后收购新茶需要仓库,我们四处寻找,前些日在城内凤凰山下找了一处,比较合适,但洽谈了三次还没结果。”
听罢,黎禾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询问他们的人员情况、租住情况、生活情况,包铁石一一告知。吃完臊子面,黎禾叫上包铁石一起到谢尧涣家。路上,包铁石建议先看长街末段的另一家门面,黎禾说道:“谢尧涣家门面在长街中段,地段优越,又靠近汉阳门码头,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我们要争取把它拿下,别的地方先放一放。”
来到谢尧涣家一进层的一间房坐定,黎禾不谈租房,而是先谈起了办学。黎禾认为武昌学风浓郁,求学之人众多,师资也强,办学是个好门路,但办学规模多大,投入银钱多少,每年收取学费多少还得仔细算账。谢尧涣点头称是,说道:“初步定下招收一百人。”
黎禾说:“我家办有私塾,十几个小童两个先生,租讲堂二间,一年花费二十几两银子。你一百人规模分六七个层次,按租房算的话,一年至少花二三百两银子,如果学生住宿,起码还要加宿舍费用三十多两银子。”
谢尧涣说:“黎大东家看来蛮懂办学,你说我收取学费多少为好。”
黎禾说:“我认为办私学也是生意,我是按做生意的方式来考虑的,谈不上懂办学,但学费收多少我不懂,我家的私塾不收费。”
“哦!”谢尧涣继续说道,“这个,我不租房,打算买房作讲堂、宿舍,但按黎大东家刚才讲的,投入的银钱还将增加,没有这么多钱如何是好。”
“可减少投入、增加来源呀。”黎禾说道,“缩小办学规模,招收一半或招收三十人,相应的投入会减少。增加银钱最直接的是把你现有的住房出售,可得二百多两银子。”
谢尧涣急忙说道:“房子只租不卖,请不要再提卖字!”
“嗯,还有一法。”黎禾说道,“是近些年兴起来的典房,比较适合你现在的这种情况。此法目前在苏省、浙省、鲁省采用的比较多,汉口也有商家在采用,谢家主可否也采用此法。”
谢尧涣说:“这个典房听说过,但具体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太清楚,你讲来听听。”
黎禾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就是房主一方把房舍典押给另一方使用,换取一笔房银,议定年限,到期归还房银,收回原房舍。双方要议定典价、典期,由中人见证,签订契约。”
谢尧涣问:“这个房银或典价怎么确定?”
黎禾答:“一般为房价的一半,也可协商为房舍全价。”
谢尧涣问:“还有什么约定?”
黎禾答:“典期满后,房主将房银归还使用方,即可赎回房舍。到期不赎,使用方继续使用。使用期间,使用方无须交付租银,房主归还房银时也无须偿付利息。典期内的房舍大修由房主承担,小修则由使用方自理。”
听罢,谢尧涣说道:“典房的确适合我现在的这种情况,可以试一下。但我只典门面、一进层、二进层,这个典价你们出多少。”
黎禾说:“按房价一半为七十七两银子。”
“咦!”谢尧涣不解道,“你们是如何算的,我倒想知道。”
黎禾示意包铁石回答,包铁石上前一步,说道:“这处房舍是谢家主七年前二百四十两银子买进的,门面加四进层共五幢房,每幢房划四十八两银子,前面三幢房价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一半则为七十七。”
谢尧涣有点吃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包铁石正要回答,忽听得街上人声鼎沸,脚步咚咚,似有千军万马经过。好大的动静,隔了门面房都传来声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谢尧涣马上叫一个丫头出去看看。大家乘隙喝点水,说点闲话,站起来动一动。过一会,丫头回来,说道:“是江对面汉阳制铁局的几百号役工,因三个月工钱未发,聚众过江到省衙申诉,经过我家门前。”
待外面声响平息,谢尧涣说道:“我们继续,刚才我问的你们还没回答。”
包铁石接着回答道:“不瞒谢家主,我们到武昌府衙看了你原来的房舍登记。”
“哟!”谢尧涣说道,“你们手眼通天呢!”
黎禾说:“我们生意人,银钱的来去要理清,盈亏账要算清楚,不然血本无归,喝西北风呢。”
停顿一会,谢尧涣说道:“典价按房价一半算太低,可否按全价算。还有,典期多长时间。”
黎禾说:“这个典价提到九十两银子,你看如何。这个典期要长一点,我们要求为二十年,可否。”
谢尧涣说:“典价还是太低,我意是全价,你们再考虑一下。典期呢长得一点,十年如何。”
双方又议了半天没有结果,眼见日头西沉,夜晚将临,人也昏昏沉沉,谢尧涣说道:“时候不早了,明天再议吧。哎,这个典房契约你们手上有没有,我想看看,参详参详。”
黎禾回应道:“我们里有个大户做过典房,他手上有契约,我今晚回去可以找他借来一看。”
谢尧涣点头,说道:“你们先回去,晚上我再想一想、算一算、捋一捋。”
黎禾起身告辞,谢尧涣送到门外。包铁石说吃了晚饭再走,黎禾说回家吃,包铁石只好送黎禾到汉阳门码头,目送黎
禾一行乘船离去。
在船上,黎禾对赵心晓说道:“前年,我们里的吕大户做过典房,请我作中人见证,你去找他借契约用一下。”
赵心晓点头应允,须臾,黎禾又说道:“呃,这个吕大户太过谨慎,恐不会让我们带出契约。洁儿你跟着一起去,如果不能带出契约,洁儿你就抄写一份。”
到了汉口上了岸,黎禾回家,赵心晓、俞冰洁也没吃饭,直接去找吕大户。回到家,天色已昏暗,黎禾见一人在厅堂椅子上靠着打盹,走近一看,是张莺莺,身上盖着披风。黎禾把她叫醒,说道:“莺莺,天都黑了,你还来干什么。你是有身孕的人,可不要到处乱跑。”
“夫君你回来了,叫我好等。”张莺莺说道,“下午,武昌那边的伙计过来说你亲自去联系分店之事,我听后本想过去与你汇合,但时间太紧赶不赢,我就直接到这里碰你,看有什么吩咐。”
黎禾说:“莺莺你有身孕三个多月了吧,要少操心多休息。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我听说你孕期反应大。”
张莺莺说:“嗯,有时头昏,身体疲劳,记不住事,想睡觉。”
黎禾拉起张莺莺的手,说道:“明天的事叫牛师爷过去就行了,以后茶店的事你也可交由牛师爷他们去做,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劳神费力的。今晚回你房间休息,我陪你说说话。”
谁想第二天一大早,张莺莺还是与黎禾、赵心晓一道,冒着寒风一同过江到武昌府。谢尧涣见他们来的如此之早,不禁说道:“真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先是赵心晓把俞冰洁抄写的吕大户典房契约递给谢尧涣,谢尧涣仔细阅读契约,又思索一会,指着契约说道:“典房之法甚好,我们可以照办。”
接着,双方又议典价、典期。谢尧涣提出他家房舍地段好,典价应为房舍全价,按这个典价,典期可延至十五年。黎禾认为房舍已旧有折损,不能是全价,建议典价一百两银子,典期延至二十年为好。谢尧涣昨晚匡算了办私学需投入的银钱,觉得一百两银子不够,有缺口,于是坚决不同意这个典价。黎禾只好逐渐加多典价,逐渐试探,到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时候,收住不再上加。快到中午,谢尧涣开始松口,黎禾也退了一步,顺着提高了典价。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前面三幢房舍的典价为一百三十两银子、典期为十五年。稍后,双方签订典房契约,谢尧涣请本甲甲首为中人见证,并签字画押。契约一样二本,一本谢尧涣收执,一本黎禾收执。双方商定,前面三幢房舍今天下午完成腾退,明天上午黎禾方交齐银子,谢尧涣方同时交出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