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刚到达指定位置,机械师们就立即开工了。这是个复杂、浩大的工程,两个月未必干得完。
安装金乌头部,也就是建造最重要的核聚变反应堆,步骤极其复杂。
第一步,要让这个大球的骨架从金乌主体上“长出来”,以便支持成千上万人在骨架上同时施工,之后作为核聚变反应堆的承载主梁;
第二步,加固骨架,在骨架之上搭建出各种小“骨刺”来,以安装外壳、防护层等;
第三步,安装外壳,将头部包裹起来形成全封闭结构,这样工程们可以在金乌内脱下笨重的宇航服,只穿外骨骼工作。天灵盖和屁股两处盖板可拆卸,一切完工后再拆开,以释放核聚变产生的光、热、等离子体;
第四步,在大球内安装地板、隔板等,以容纳承载太阳发生器和各种设备;
第五步,将事先安装好的太阳发生器推出金乌主体,安装固定在头部指定位置;
第六步,安装各种管道、周边设施,至此,金乌内部工程基本完成;
第七步,在金乌表面安装冷凝管导热管等设施,并进一步加固金乌表面;
第八步,在金乌表面各个方向安装助推器等设备。到这一步完成后,整个金乌的建设工作就基本完成了;
第九步,调整物资存放,使金乌大致对称、平衡,撤回绝大多数工程师。然后微调金乌动作,使之能和盘古母体通畅通信、能由盘古母体自由控制运行速度、转向、核聚变烈度等;
第十步,一切调试好后,撤出所有人员;切断缆绳,金乌加速,离开盘古至少三百公里以上,核聚变反应堆试点火。一经点火成功,金乌就将继续加速,然后减速,最终保持和盘古一千公里的距离并相对静止。
至此,夸父计划即圆满完成。
前面七步,几乎每一步都要耗时一周以上,这还是在近万人同时施工的情况下。
现在的金乌,就像一个内直径800米,外径两公里、厚超百米的巨大甜甜圈。
甜甜圈里,靠内侧有一个巨大的缓冲带,是主要工作区,这里近乎真空。必须穿宇航服工作;
而最外侧是机械师们的休息和生活区,在这里可以打开宇航服面罩;所有吃食都是预先准备好的宇航饮食,在生活区堆积如山。
包装物等物品、甚至大家的排泄物也要参与物质循环,会有专门的运输船运回盘古母体。
几乎所有构件都在盘古母体事先生产好,存放在金乌主体内。
潘妮等人当即开工。数千人在金乌内,围着甜甜圈内侧站了一圈。甜甜圈内侧周长2500米,平均每一米就有一个机械师在工作,也就是足有两千多人同时开工。
大家要先在甜甜圈内安装主骨架卡槽等设施,然后让主骨架一点一点“长”出甜甜圈。最终在圆心合龙,形成数根主梁。再依托主梁,像莲花绽开般,逐渐向上下左右生长出各种大大小小的“骨刺”。
“走吧,”温姐抹着眼泪说,“小梨回去休息,小黑做你的事去。”
“嗯,”董小黑说,“我要造一些机器人帮他们做事,尤其等所有人撤出后,上面要留些机器人,做基础检测和维修,甚至出舱工作。”
“很好啊!”柳为先眼前一亮,“之前我们怎么没想到留机器人?”
“我也很疑惑,”董小黑说,“以人类的技术能力,像收垃圾这种事,完全可以由机器人来完成。不知为何,官方是能用人就用人,能不用机器人就不用机器人,这很奇怪。但留几个人在金乌上,显然不合适。”
“听说启航前,当时的阁老们曾激烈讨论过。”柳为先说,“最后结论是能用人尽量用人,至于原因是什么,还没听谁说过。也许阁首、总司令知道,不过有人问起时,他们都只说遵循惯例,从来不解释。”
“那我们能这么做吗?”温姐有些担心,“会不会违反最高法?”
“最高法无此条款,”董小黑说,“这可能是你说的"潜规则"。”
温姐一想也是,这个潜规则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没人去碰。但董小黑这个孤独的阿斯不知道,愣愣苛苛的自己就干了,也没人跟他较真。迄今为止,结果是好的,也没引发什么问题。
“不可能留人在金乌上,”柳为先说,“那样几乎必死。我柳为先无权要求别人这么做,除非我自己去。这是特殊情况,留机器人在上面对人类没有威胁,还有巨大价值。小黑尽管放手去做,有事我来担。”
温姐等的就是这句话,但董小黑不知道,抢先说,“不怕,大不了关我禁闭。”
“那倒不会。”柳为先笑道,“那小黑去机械部长住吧,那里工具和材料更齐全。夸父计划、金乌的资料你都有,尽管根据金乌的情况制作机器人。需要什么材料,只要能找来,足量供应。”
“我尽量利用边角料、垃圾等,”董小黑说,“走吧,姐姐。”也不管薛小梨,拉起温姐就走。
“不好意思各位,小黑行动力强,想到马上就要做,不是故意不告而别。”温姐笑着给众人行了个礼,“那我们先走了。”
又低声对薛小梨说,“这家伙工作起来就跟这宇宙深空一样,没白天没黑夜的。你有空,可以来找我们,但要注意保密和安全。”
“放心吧!”薛小梨跟上几步,在温姐耳边低声说,“我上午都会演出、排练,下午、晚上有空再来找你们。”
“嗯,你多休息,别累坏了。看你瘦的。”
薛小梨笑着停下脚步,挥手道别。
互动屏上放着金乌工地的视频,由盘古头部和金乌内部几十部各波段高清摄像头拍摄后合成。
甜甜圈中空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主骨架已搭建完成。分支骨刺像秋天叶子掉光的树枝,在主干上枝枝杈杈的生长着。
为方便机械师们工作,甜甜圈内点上了灯,将金乌照亮。加上机械师们肩前肩后的荧光名字,屏幕上闪烁着无数星光。
骨架和骨刺们像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机械师们则是挂在树上的无数圣诞小灯;也许金乌,就是南瓜马车了。
“真美啊。”薛小梨轻声感叹道,“明明如此危险,偏偏这般好看。”
“就跟你一样,”温姐托起她滑腻软糯的下巴调戏赞道,“越美丽,越危险;越危险,越美丽。”
薛小梨羞赧地半低着头,粉脸红晕一染,更增丽色;但没挣脱温姐魔爪。
温姐大乐,“想不到场上热力四射的大明星,场下却是不堪怜爱的小娇羞。”
“饕貅吸积盘,也这样美丽而危险,”一边忙着的董小黑抬头说,“它在太空中妖艳地旋转着,若倾慕它的美胆敢靠近,就会被它撕成齑粉。”
“忙你的吧!”温姐放下手轻哼道,“提到美人就来劲了。”
“不知哪点星光是小妮子。”薛小梨脸仍红着,看着屏幕呆呆的说,“希望她、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来。”
“看着还挺安全,咱们不用担心。”温姐劝慰道,“她们现在歇人不歇工,每天三班倒。你来前她给我们发过信息,说正在上工。但不知哪一点是她。”
温姐还有种异样的感觉,薛小梨这样子竟有些像董小黑。
“a区136号。”董小黑的声音打断了温姐的遐想,“在屏幕上看,是一点钟方向,靠近圆心处。就是这里。”
董小黑凑过来,在屏幕上一指,“这一坨里的某一点。”
“把你能的!”温姐白他一眼,“快去做事,不要划水摸鱼!早点干完,今天的语言训练还没做完呢!正好小梨来了,你不是喜欢她教你吗?让她教你,姐姐我歇几天。”
“哦,好吧。”
温姐把薛小梨拉一边悄悄说,“我来事了,这次量又大又不舒服,连带着脾气也不好,老凶他。你如果不累的话,辛苦你几天。”
“不累。那你好好休息,交给我吧。课程我都知道,天天看也看会了。”
“你教他他还老实点,我教他,生不完的气!”
“放心吧,我也喜欢教他。”
温姐笑着点头,心中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薛小梨对她、对董小黑都不设防。在舞台上,她笑语嫣然、活力四射,艳光摄人、引人遐想。
可这不是薛小梨的全部。
卸下舞台妆,回归淡生活的薛小梨更真实也更完整,素颜的她一颦一笑比妆容精致时更充盈着男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温姐经常看到郑毅在自己面前失神,心中也颇为之窃喜。
跟薛小梨日常接触后,温姐时常见到,在薛小梨面前,已经在尽力克制的郑毅变得像个纯情小男孩。薛小梨一个自然而然的手势就能让郑毅看傻。
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没有嫉妒,但多少有些挫败。
而在郑毅面前的薛小梨,远比面对董小黑时收敛许多。面对普通朋友,她把最本真的美隐藏起来,只展现温和、友善、端庄和职业。
只有董小黑和温姐两人、并无旁人在时,薛小梨不再掩饰,肆意释放自己的娇俏、妩媚、纯真和简单。
她整理头发的小动作,连温姐都觉得美不胜收、自惭形秽;
她会不自觉地对着董小黑撒娇,若不是董小黑这头不解风情猪,换个人已经控制不住要把这身柔体轻的小萝莉拥入怀中怜爱一番了;
她像姐姐、像妈妈一般给董小黑整理衣服、头发,这平时是温姐在做;
她会在温姐转身时、自以为隐秘地对董小黑放电。温姐很清楚,那不是刻意为之。那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奔流涌动的激火,就像必须宣泄出来的核聚变那样,如果一直憋在反应堆里,迟早将容器炸得粉碎。
还好董小黑这猪头的心一直打烊,全不接单。
不再孤独的董小黑满足于当前关系。在温姐看来,就像在痛逊、阿狸早期拒绝给剖泥马、接客马投资的投资人们那样,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薛小梨一次一次开着豪车从董小黑身边经过,停下车打开门邀他上车,可董小黑总是视而不见,固执地一个人在街头游荡完整个长夜。
不过温姐从未在薛小梨眼中见到过失望和怨恨。
薛小梨可能也满足于当前关系,并不是真的想更进一步。那些妩媚柔情,或许只是她放下一切戒备之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真情流露。
这样也好,他俩要是真陷进去了,不知该如何收场、要面临公民们怎样的怒火。那恐怕是她们、尤其是薛小梨无法承受的。
但温姐不能再阻止薛小梨和董小黑交往。
温姐知道,董小黑有多看重和珍惜友情。温姐确信,在董小黑心里,三个女孩同等重要;他愿为三女孩中任何一个,随时去做任何事,哪怕违反最高法。
不仅如此,董小黑还不能容忍背叛和欺骗。如果温姐背后阻止薛小梨和董小黑见面,且不说董小黑会抓狂,就算勉强安抚好,一旦他知情,温姐很清楚,自己将彻底失去他。
“敢骗我,兄弟都没得做!”有次也不知说起什么来,董小黑说过这话。
很多阿斯不会放狠话,他们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说;嘴上怎么说,就会怎么做。真正的知行合一。
温姐也不愿用极端手段防患未然。薛小梨不只是舞台上的大明星,生活中十分温和亲善,和她玩耍十分愉快。温姐自己也很珍惜和薛小梨以及潘妮间的友谊,她相信,她们也同样如此。
所以温姐开不了口,只能看着薛小梨的柔情越来越掩饰不住。
温姐不知道薛小梨的家人会怎么看她和董小黑的事。薛小梨从来不提家人,温姐等人出于礼貌和边界,也就不问。
或许跟大家一样,也是孤婴吧。不然,有父母的孩子,怎么会做激励师?把最隐秘的花朵展示给所有人看,让所有男人都能使用一比一复刻娃娃,什么家长会让自家女孩做这样的工作?
董小黑不接薛小梨的单,温姐暗自庆幸,同时又十分不爽利。这孩子始终不开窍,就连薛小梨如此惊人的魅力都没让他心动,那我行吗?温姐经常问自己。
眼见着青春又蹉跎半年,温姐很惶恐。从和董小黑一起工作起,她就再也不想跟别的男人发生什么了,那是从身心深处涌上来的不适。
就这样吧,总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甘心,温姐这么劝自己。
她去隔壁床上歪着,没多会就睡着了。她并不担心。
董小黑这榆木疙瘩,不会跟薛小梨发生什么不良情节。温姐感觉,就算用强,都未必能得逞。
天才有超能力,成功人士有超能力,但他们的能力往往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另一些重要之处,能力就不够了。
所以有些人说自己一心事业,不谈恋爱,可能是他们一些方面能力太强,另一些方面能力太差,或者需求太少。
薛小梨安静的陪着董小黑,看他工作。
董小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薛小梨沉浸在董小黑之中,虽然后者绝对算不上帅,并没什么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轻响,薛小梨小声提醒,“小黑,该上课了。”
“好,上课。”董小黑从深度思考中钻出来,看向薛小梨。
经过长期艰苦训练,他已不怕与人对视,和三个女孩、郑毅长久对视不再有问题。
只是他眼中依然没有光,脸上也还是看不出春风秋雨来。
“小黑,我们今天的课程是"正确理解暗示"。”
“暗示是什么?”
“就是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于是用比较隐晦的话或动作、手势、表情来传达真实想法。”
“为什么不方便直说?哪些话不能直说?我跟你们说话都是直说啊。朋友之间不能隐瞒和欺骗。”
“嗯...”薛小梨抿嘴略想后说,“我听温姐姐说,她第一次见你,问你有没有见过那女孩。你怎么回答的?”
“呃...”董小黑想想说,“好像是"如果有别的朋友向我打听你的秘密,而我回答了,那我和你还是不是朋友?"”
“这就是暗示啊。你不想骗她,但又不想承认,所以用另外的回答来替代直接回答。”薛小梨说,“这正是不能直说、需要暗示的时候。”
“这样啊,”董小黑说,“原来这就是暗示。那看来我根本就会暗示的嘛,为什么还要练习。”
“你只是运气好,”薛小梨说,“碰巧遇到这个不得不暗示、而又刚好能答的场景。你并未掌握,很多时候,别人的暗示被你无视了。”
“那好吧,我们来练习。”董小黑从善如流,“怎么开始呢?”
“小黑你听过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吗?”
“知道啊,怎么了。”
“十八相送那一段,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好像是他们学校放假,然后梁山伯送祝英台回家。一直送出了十八里。”
“那还记得他们在路上,都说了什么吗?”
“这就不记得了,好像是什么喜鹊、鸳鸯之类的吧。”
“不记得的话,那我把这段唱给你听好吗?”
“好呀好呀!”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鸳鸯、配鸳鸯,红妆、女红妆;可惜你英台不是,不是女红妆。”
薛小梨唱完这段就停下来,看着董小黑。
董小黑哈哈大笑,“梁山伯怕不是傻的,连祝英台是大美女都看不出来。英台妹都说了,要跟你梁兄配鸳鸯;这家伙居然说,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是呀,英台就是不断暗示梁兄,自己是女孩,想跟梁兄结为夫妻,要梁兄去提亲啊。”
“是吗?”
“你想啊,"树上鸟儿对打对",是不是暗示?"向你梁兄报喜来",是不是暗示?"鸳鸯成对又成双",是不是暗示?"英台若是女红妆",是不是暗示?”
“这就是暗示啊,好像明白了。但梁兄没明白啊。”
“所以后来英台只好说,自己有个妹妹,品貌才学跟自己一样,问梁兄愿不愿意提亲。梁兄这才答应了。”
“哈哈哈,真是个傻的,这都不知道。为什么英台妹不直接跟他说,我就是那个妹妹,我就是女红妆呢?”
“每个暗示者,都有苦衷吧。”薛小梨说,“那时还是很久远的古代。那时女孩不能上学,所以英台只能女扮男装;那时女孩含蓄矜持,哪怕深爱的人就在面前,也不能直接说自己喜欢他。”
“真麻烦啊。我要是喜欢谁,一定直接说,不会暗示。”
“那小黑,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有啊。”
“谁呀?”
“你呀!”
“小黑...”薛小梨脸红了,正在想该怎么回应,却听董小黑说,“还有温姐姐、小妮子呢。”
“三个女孩你都喜欢啊?”
“是啊,都是好朋友嘛。”
“只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还不够吗?”董小黑挠头道。
“那你喜欢谁多一点?”
“都一样啊。”
“在你眼里,我们没有分别吗?”
“有啊。”
“什么分别?”
“你唱歌好听,跳舞好看;温姐姐,嗯,很温柔,就像姐姐一样,也很有耐心,不生我气;小妮子呢...嗯、很可爱,像玉奴玩开心了、满屋子乱跳。”
“仅仅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
“那你以前喜欢李梦雪吗?”
“喜欢啊,都是朋友嘛。”
“你不怪她吗?”
“不怪她啊。为什么要怪她?”
“因为你为她打了高帅和那么多大佬的孩子,她却不敢说出实情;你为她被关了一年禁闭,连学都上不了,她却消失不见。”
“兄弟找不到了,说明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也许她已经下线了。那些人权势那么大,说不定已经害了她。如果是那样,我会为她报仇。”
“这样啊。可是,你跟她只是兄弟吗?”
“是兄弟还不可以吗?还有,这跟暗示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薛小梨微笑道,“来我们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