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心思狂转之际，何不叹继续鼓动如簧之舌，“就算董小黑补进来，少说还有十个位置，人选都由我们定。董小黑入阁，也只他一人。他想干什么，大家不同意就不投票，他什么事都推不动。总不至于年年面临生死之局吧？”
“打赢了，只要降临t1e，就算大家把他捧为神，那又怎样？让他一个人顶20票又如何？终归还有一百多票在我们手里呢！别忘了永生啊同志们，只要他肯拿出来共享，你我都能永生，这样的人，配不上封神吗？”
众阁老交头接耳，看神情就知道，就连以往投反对票的中立派，都已经意动。
总司令心叫不妙，如今人心彻底不在己方，也就不再绷着，把桌子一拍，须发怒张，“休想！我还是舰群总司令一天，就别想让我们同意！要不大家投票，先罢免我们？提醒各位，投票容易，但别把军方当成兔子！”
总司令积威之下，众阁老忙敛气收声，却偷偷看向阁首、柳为先、陈藏龙、范成忠四人。
但四人的脸竟像一个模板浇筑出来的，都面无表情，不露任何蛛丝马迹。
众阁老只好打着哈哈，免得气氛太尴尬。
于是阁首便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试着部署战略转进的事。”
出乎众阁老预料，只稍稍漏了点口风，便立即遭到全舰强烈反对。
这事要瞒也瞒不住，得转向、加速，飞船一动一打听，全都知道了。
然后还得部署、得有人做事，大家就更加确定，阁老们要逃跑。
舰群顷刻间炸了锅，到处都在讨论，网上犹盛。
“这是打不过，要逃跑了。”
“那前面牺牲的人，不都白死了？早点跑不更好？”
“也没白死，打过才知对手狠，不打谁甘心认输？”
“可这一跑，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格利泽581g，距我们数十光年。开普勒186f，开普勒22b，去哪里不能找到你我新家。”
“最近的都在几十光年外，你能活五千年？”
“那不是董小黑搞出永生了吗？别说五千年，五万年都没问题啊！”
“董小黑给你用吗？现在还关小黑屋呢。忘了你昨天在网上怎么骂他的？”
“不用就不用呗。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电也电了，什么方法都试了，人家就是不给用，你能怎么着？”
“就是，不答应就不答应，离开这鬼地方，在太空终老，总好过死在这里！”
“我去，你们还没受够啊？这太空生活没劲透了，每天过的像个只有肺没有心的木头人，我是够够的了。”
“不是还有激励师小姐姐吗？”
“有屁用，也就精虫上脑爽三秒。过了还不一样空虚，也就十分钟快乐。”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真愿意就此逃跑，重回太空流浪？”
“谁愿意？好不容易穿云过雾，眼见着就能脚踏实地，看一眼高山大海，谁特么愿意天天标准餐，夜夜塑料娃！这不打不过吗？”
“生孩子都要打报告，你我都是生而绝后之人，死在哪里，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
“只要董小黑肯交出永生秘密，大家就不用死了呀！不管换个地盘，还是打服对面、降临t1e，大家都有无数青春可以挥霍了。”
“问题就是人家不愿意啊！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事，要换我，我也不愿意。”
“为啥？”
“你想啊。最好的红颜知己被人羞辱还逼死了，你会怎么想？那是薛小梨啊，你没对她疯狂过？最近没演出，无聊就翻出以前的视频来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得不说，长得虽然各有千秋，论唱跳还得是薛小梨。”
“我觉得也是。当初大家为什么不想她退役，对她跟董小黑好上很不爽，就是因为舍不得、不甘心啊！大家喜欢她喜欢得发狂嘛，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那又怎样？骂也骂了，人都死了，后悔来不及了。”
“董小黑能复活她啊，她还能跟董小黑在一起。如果她愿意，还能继续唱唱跳跳。”
“好像是哈，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以前大家跟她俩赌气上头了吧。现在对面让大家冷静了，能好好想想了。”
“我最近也想这事。听说董小黑只有两个诉求，一是让大家给薛小梨道歉，二是要所有涉事阁老以最高法公平审判。现在看来，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
“我也觉得不过分，不就道个歉，又不是要命。道个歉会死吗？你今天做错事，不得给部门领导低个头服个软？道个歉就能永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划算？”
“但你我能服软，想让阁老们接受什么公平审判，肯定做不到！”
“他们做错事违反最高法，凭什么就不能不用接受公平审判？”
“凭他们是阁老！”
“阁老怎么了，是生下来就永生，还是无人机撞过来没屁事？”
“阁老劳苦功高，当然不一样。”
“哪里劳苦，哪里功高？打赢了吗？打仗他们冲在最前头吗？”
“冲锋靠你我，决策靠阁老；大家分工不同，但决策更重要。阁老更稀缺，你我乃耗材，你拿耗材比天才？”
“决策重要那决策要正确啊！打了一圈，决策了什么？掉头就跑，这需要四十个阁老决策？人死了都快十万了，这才醒悟？”
“是人总会错的嘛，要宽容。”
“那为什么不对薛小梨宽容？”
“激励师不好跟阁老比的吧？激励师又不重要。”
“不重要你们今晚别抱着娃娃睡。看来反省还是不够深刻啊！”
“看你们吵半天，我就是觉得吧，太平年月，有些人有点特权也就算了，但不能太过分。这丑事坏事干一堆，外面的大麻烦又搞不定，到现在还死不认错，非要拉大家做炮灰，这样的阁老我就不信你们没意见。”
“少说两句吧，不怕督查大大和网络总监了？”
“怕个鸟，对面很快就能追上，最多十天。反正都是死，死在舰里好歹不至于死得那么惨，尸骨无存的秒变气体。别说永生，母体要是没了，副本也就没了，还怎么永生？满太空捞副本？”
“我也觉得，该支持董小黑了。做错了事，要认；搞不定麻烦，要认；别人手里有大杀器，要认！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时就没必要再为了少数几个人的特权，把大家绑着一起死、一起在太空吃灰吧？”
“那问题是，这次事情解决了，以后董小黑翻身夺权，也跟这些人一样作威作福，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还有力气想那么远？先过眼前这关再说吧！”
“还有，要是董小黑真解决了眼前麻烦，让大家永生，那算不算劳苦功高？”
“当然算了，真做到这些，现在这些阁老加起来也不如他啊！”
“那现在的阁老们就做了这点屁事，你们就觉得他们劳苦功高，有点特权也无所谓，以后董小黑怎么就不能有点特权？”
“道理好像是这道理，但听起来又感觉怪怪的，他现在可是打着正义旗号。”
“没准人家看不上阁老呢。”
“切，谁信啊？有男人不爱美女，这我信。有不爱权不爱地位的男人？”
“人家就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听说那些人早就开出过条件，允许他破格入阁，但要放弃拿最高法清算阁老，人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管他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入阁，你我不一样还是苦哈哈的九品公民？能活下去、能脚踏实地看大海、每天能吃新鲜蔬菜水果才是你我的大事。如果能永生那就更好，其他的，管他那么多？”
“说的也是，被谁欺负不是欺负，谁有特权不是特权？跟着能搞定事的大哥，才算跟对人！”
“那就说通了，别吵了，一致对上！逃跑可以，但大佬们要给我们个说法！”
“阁老们既然打不过别人，那就把以前的帐都算一算！”
“有没有人能跟董小黑说一声，我们愿意给薛小梨道歉，愿意支持他的主张，请他重新出山吧！永生不永生的，我们也不在乎了，这辈子见一次大海就行！”
“我记得薛小梨说过，到了t1e，她要在海边穿比基尼给大家唱唱跳跳。”
“我去，那不得鼻血长流！好期待！我现在就想看到她！”
“说定了，大家一起喊！董小黑，我们答应了！最高法，最高法！”
总司令瘫在豪华套房客厅的大沙发上，心绪不宁。
网上铺天盖地的喊打喊杀他并不知道，但身为千年老妖，对一切早有预感。
但他仍不想放弃。除了手里掌握女娲军权、还有最后一丝依仗，盘古、伏羲两大外部军事力量均未表态反对他之外，最关键的是，做过多少坏事他自家清楚，一旦拿最高法审判，那绝不只是身败名裂。
他虽已老，却还不想死，更不想被审判，然后执行死刑。
他更知道，家族里有多少人屁股不干净，以前都是他和唐寻山帮着掩盖，强行压下，一旦他和唐寻山都被审判，整个家族将被连根拔起。
但他又想不出破局之道。玉石俱焚？他老了，早已不复当年之果决，强行举事也没有半点把握。他打过很多电话探各路老部下口风，不管姿态或高或低，人家回复异口同声：坚决服从联席会议决议。
正踌躇间，门铃响了，看监控，是唐寻山和屈无通。
开门让进来坐下，见两人一脸惶急，忙问道，“又怎么了？”
“没看网上？”唐寻山问道。
“没看。一群屌丝发泄，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所有人都要求联席会议同意董小黑的条件，很多人已经直接给薛小梨道歉了，同时敦促我们接受最高法审判。”唐寻山说，“所有人。一开始还有人反对，很快被骂得不敢说话。”
“你们督察部干什么吃的？”总司令恼怒道，“控评删帖抓人啊。”
“帖太多，删不过来；人太多，抓不过来。而且......”唐寻山欲言又止。
“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督察部很多人已经不听我指挥了。”唐寻山丧着脸像刚死了爹，“让他们抓人，不是肚子痛，就是要抽筋。”
“军方呢？”
“一样。”屈无通脸比唐寻山还丧，像前脚死爹后脚死崽，“以前很多人信誓旦旦至死追随，现在都在阳奉阴违。有人把昨晚上的事传出去了，曾经支持我们或者保持中立的，现在大都倒向董小黑。”
“呵呵。”总司令笑了，“当初舆论怎么对薛小梨董小黑，现在就怎么对我们。这就是他们说的，多年前冲别人开的一枪，现在正中自己眉心吧？真是小瞧了董小黑。早知今日，在他刚冒头时就该弄死他。”
唐寻山暗想，不是你自己要留着他，作为对付高强的奇兵吗？而且如果早早弄死他，大伙恐怕连玄武星云都过不了，现在统统都变冰碴子了。
不过这话肯定不会说出口。
大家相对愁坐，正没个计较处，门铃又响了。
看监控，居然是阁首只身前来。
众人忙起身开门迎他进来，又叫来美女侍者，煮热茶切水果，好一通忙活。
等阁首吃块水果喝口茶，总司令屏退侍者，方问，“老曾，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
“总司令，我打算找董小黑聊聊。”
“啊？”三人大出意外。
“我一直没找他，不是不想跟他谈，也不是想躲在后面不决策。”阁首没理会三人心思，接着说，“我是不想过早提出想法，干扰大家决定。我是阁首，但只是票数比别人多，跟所有人一样，我也只是人类的一颗小小棋子。”
“当强大敌人打上门来，我也跟大家一样，束手无策。我不想把意志强加给大家，不想因为我是阁首，就影响大家，让大家盲从于我的决定。因为我的看法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很可能是错误的、有害的、甚至危害人类安全。”
“您总是这么高瞻远瞩，虚怀若谷。”唐寻山拍了句马屁。
“那你的意志，到底是什么？”总司令道，“都这份上了，可以说了，也该说了。”
“我们应该都知道一句诗，”阁首看着三人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我们在太空流浪四千年，谁也没见过江河大海。人类必须延续下去，我们中任何人的个人意志和生死荣辱，都不重要。”
三人头如枯荷般低垂着，挂在他们干枯的身上，里面的精气已被抽干。
“我们流浪太久了。”阁首说，“如果再流浪四千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住。太空看似寂静广漠，但如我们一路走来所见，实则危机四伏。我们能顺利抵达t1h轨道，运气已属逆天。下一个四千年，还能这么好运吗？”
“眼前即最好，勿舍近求远。不到最后一刻，人类不能放弃，我们尤其不能放弃。人类终将灭绝，但现在我们必须延续。大多数人只考虑自身利益，但我们，既然享有这么多特权这么高地位，就不能只考虑自己。”
“人类太平时，我们可以过得尊崇恣意；人类危急时，我们应该比所有人都渺小，比所有人都要先承担更大风险和更多委屈。十万战士可以牺牲，我们也应该随时可以牺牲。”
“我不管是不是有人要受委屈，也不管多少年的钢铁规矩，也不管董小黑会提什么条件，都要跟他聊。然后在下次联席会议上，说出我的看法。你们可能不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以为传承了四千年的规矩，实际上连一百年都不到。”
“就算传承四千年，在人类生死存亡关头，什么规矩都不重要，什么规矩都能打破！时候到了。人们已经做出选择，只等有人推拉一把，承担决策责任。成功了人类上天堂，决策者收获荣耀；失败了人类下地狱，决策者接受耻辱。”
“或许有人不甘心，决策者还要承担反扑后果。所以我只身前来，提前跟你们聊聊。总司令、老唐、老屈，我们共事多年，还没入阁前就经常打交道，不管是不是朋友，这份超过四十年的共事之情，在我看来弥足珍贵。”
“但我们在联席会议呆久了，就会有种错觉，认为我们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做什么都该被原谅。这种错觉，让我们忘了自己本来的职责和本该有的操守。”
“小梨这女孩，我一直很喜欢，之前也为难。该不该劝说大家网开一面，放她自由？还是遵循惯例、以及阁老们的默契，一切照旧？我担心破坏团结、在舰群即将登陆之际引起更大麻烦，最终为了所谓的大局，还是选择了沉默。”
“当时觉得，为了人类，小梨也确实可以牺牲。但我跟你们一样，低估了她的勇气和自尊，低估了小黑的能力与决心，还错估了对面实力。当时我以为，人类制造出来的智慧生命，傻傻的只会计算，怎么打得过老师？”
“我们终归为傲慢付出了代价。我今天来也要忏悔，我做错了很多事，做出了很多错误选择和决定。别人无力阻止，我有能力拯救小梨，但我没有。多好的女孩啊，就在小黑怀里逝去。我听过小黑唱的那首歌，那种绝望我不敢再听。”
“我想维护阁老团结稳定，不惜牺牲小梨。这个决定看似理性却让我们陷入更大危机。一个最美好的女孩白白牺牲，并未带来团结稳定，反让大家离心离德。最近我经常想，为什么会这样？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
“所以我一个人来了，来跟你们谈谈心，向你们忏悔。十分钟后我就会去找小黑，找他忏悔。在这之间，无论你们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
“当我离开这里，事情就无可挽回了。就算我反悔，小黑也不会允许。如果我们一再破坏最高法，我相信小黑就会自己宣判处刑。”
“我认真想过。就算我们不计后果，让董小黑和温如玉下线，董小黑留的后手一定会让人类灭绝。我相信他有此能力，做过布置。他两次暗中帮我们就是例证之一。我不会赌他危言耸听，我相信任何人做阁首，都不会赌。”
“有道选择题一直都很好做。水库水满，不泄洪，下游大城市千万居民就会遇险；泄洪，附近一万居民就会遇险。已经通知居民转移，但水势太猛来不及。怎么办？所有人都会选泄洪，牺牲一万保一千万，根本不存在什么电车难题。”
“如果人类能平安降临t1e，我会选好接班人，辞去阁首退休，做一个拿退休金的普通老人。重建人类文明，需要创造更强的年轻人去探索去犯错，我们这些四平八稳的老人，终究该坐在海边发呆，看行星从天边掠过。”
总司令三人低头不语，连眼神交流都忘了。
总司令干枯的手上青筋暴起，但终于还是平复下去。
于是阁首不再说这些沉重的事，反而回忆起当年四个人共同经历过的趣事，总司令等人心情似有好转，到后来竟见了笑意。
十分钟能有多长？连一个童话故事都讲不完。
阁首回忆完最后一件往事，对三人点点头，起身离去。
三人瘫坐在沙发上，都没说话，低头各想心事。
贴心侍者进来更换果品、添上热茶，三人也浑然不觉。
阁首来到关押董小黑之处，拿出联席会议的授权文件。
刚才在总司令处回忆时，他的秘书就拉了个在线会议，找来所有阁老，发起议案，之后投票通过、并签署了授权文件。
聊天的四个人拿起手机，心不在焉的投了赞成票。于是这次阁首面见董小黑，是联席会议为数不多全票通过的决议。
外门哨兵们见到阁首一行便行礼，看了文件后闪开牢门，阁首自行解锁进了中厅，内门看守们都站了起来。
“你们就等在外面，”阁首对随行众人说，“不用跟来。”
阁首出示授权文件给内门看守们看，看守们轮番上前输密码解锁牢门。
“就让门开着吧，你们也放心些。”阁首说，“我和小黑聊聊。”
众看守回到各自桌边坐好，默默看着里面。
董小黑和温姐坐在床边，看见阁首，也站了起来。
“小黑，能和你聊聊吗？”
“好啊，我有的是时间。”
“但也许很快，你就该忙了。”
“是吗？我正好闲得发慌。”
“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本打算回玄武带补充物资，但它追来了。我们没有把握全胜而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批敌人接踵而来。我们不能再惨胜了，更不能输。”
“我也没有必胜把握。不过有些想法，可以一试。”
“我们还有时间，如何打赢以后慢慢讨论。今天我来，是想向你道歉。”
“道歉？”
“我权力虽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大，但也不算小。至少，可以让小梨不受逼迫、跟你在一起，这还是能做到的。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这是为什么。”
“听说过我的外号吗？”
“一言不发曾阁首？”
“嗯。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一言不发"？”
“你怕自己说得太多，大家都不敢说话了？你担心万一你的看法不对，就会误导大家？”
“是。我听说你小时很爱说话，但大家都没耐心听你说完？”
董小黑嘿嘿一笑，“人家是阿斯嘛。”
“如果那时大家以为你是某位阁老之子，还会在你说话时一哄而散吗？”
董小黑想到高帅便说，“不会。”
“每位阁老说的话，别人都会认真琢磨。哪怕真的只是随口一句，大家都会以为其中暗含深意，或有所指代。我作为远航舰群最高长官，说的话不但普通人会逐字逐句研究，就是阁老们也会反复思量，生怕错过什么、误解什么。”
“所以你干脆就不说少说了？”
“是。我对所有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主意、自己的决定。否则不但不适合担任阁首，就是入阁，也没有资格。但我不能一开始就说出来。”
“你担心别人听了你的想法，要么立即大声赞同，要么不敢说出不同意见，要么干脆连思考都免了，直接附和跟随。”
“是啊。一个人犯蠢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人犯蠢，更可怕的是一群人跟着一个人犯蠢。你说，联席会议为什么要设立多达四十人的庞大内阁，这效率很低，而且容易陷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党争之中？”
“防止人类被少数人带偏？”
“如果在行星上，哪怕因为错误决策造成战争和大动荡，就算蒙受极大损失，人类也不至于灭绝。可身处太空，只有孤零零的五个舰队，一旦决策出现重大错误，那就会是灭顶之灾。”
“人类没有容错空间了，走错半步都不行。庞大的内阁不但是要尽可能消除个人偏见、证实偏差、思维误区，事实上还要分担决策者们的责任和压力。如果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还真不敢拍板。万一错了怎么办？”
“我很理解你儿时的痛苦。明明满肚子话想说，却不能说，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你是说出来没人听，我是说出来别人会乱想。看起来，我这是幸福的烦恼，可其中的痛苦，没有区别。”
“我成为阁首十来年了，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不要说话，每天都把已到嘴边的话往回吞。那感觉比憋尿还要辛苦。”
董小黑和温姐不禁哈哈一笑。
阁首自己也笑了，“可是忍久了，就真不想说话了，真的变胆小了。我做每件事前都要前思后想，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如果出现那些后果，舰群又会怎样。到最后，我明明有权力阻止或推动某些事，却又不敢做了。”
“阁老和激励师之间的事，我还不是阁老时就知道了。一开始也觉得这样不好，可又无力阻止。当我逐渐熟悉了阁首身份，可以倡导改变时，又不敢了。”
“你和小梨的事大家很早就知道了，这要瞒过阁老们并不容易。毕竟她是薛小梨，而你是董小黑，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关注你们。我想过提醒你们，不过跟以前一样，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我也想过劝总司令，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到后来，我干脆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这件事你们没错，错的是总司令他们，还有那些莫名奇妙的规矩。我明明知道一切，但就是什么也不做。”
董小黑和温姐相互看看对方，都说不出话来。阁首这番忏悔姿态很低，也很诚恳，可是来得太晚。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小梨会那么决绝，你也会这么决绝。”阁首说，“有时我想，我们阁老就是一群庸俗的政治动物，根本猜不到两个把感情把彼此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会做什么。”
“我们以为，你们会按我们设想的路走下去，因为以前所有人都那么做了。就算有人不答应，我们也能妥善解决。事情发生后，我就想过后果。尤其当你发现永生奥秘后，我就想过应该马上答应你，可我又没有。”
“你就不怕我把人类搞灭绝？”
“说真的，我不是很怕。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帮人，最怕的不是人类灭绝。人类灭绝时，我们大概会是最后一批死去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最怕的，是人类灭绝在我们手上。”
董小黑和温姐都面露疑惑。
阁首解释道，“很奇怪是吧？权力最大的人最不敢担责。因为我们能把锅甩出去，我们总能找到借口、找到承担责任的第三人。在联席会议呆上几年，我们就学会了心安理得的左手握大权，右手推责任。到最后，全都变成了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