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的声音从回忆深处飘起，“小雪从小就喜欢唱歌，奶声奶气唱得可好听了。有时我会先听她唱歌，再找别的女人胡闹，不然什么也做不了。有时我们把她关在客厅，让她一直唱歌，然后我在卧室兴奋地欺负她妈妈。”
“你个死变态！”董小黑大怒，“她才那么小！还对她做了什么？老子弄死你！”
温姐拼了命才拉住他，外面守卫听得连连摇头，见场面没失控也就没动。
“我没欺负她，舍不得。我有种恶趣味，想把她养大，培养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再让她死心塌地爱上我，然后我觉得，我就能重新焕发青春。”
董小黑和温姐再次摇头冷笑。
“她虽可爱，但不大爱说话，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直到她离去我才知道，她跟你一样，也是阿斯。她虽然小、虽然是阿斯，却很聪明。她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感觉，她也猜到了我想要什么，于是变得更加孤僻。”
“小学时，她很安静，成绩普通，不好也不坏。渐渐地，她越来越漂亮，唱歌越来越好听。加上不会说话、不会交往，同学都嫉妒她孤立她。我经常见她一个人戴着耳机听歌，一个人抱着脚缩在角落，轻轻唱歌给她自己听。”
“我想让她做激励师，那样才能把她捧成最当红的明星。我想做的事，就能成了。但她坚决不同意。”
“那时她才十二岁，已经长成了小美人。她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却特别倔强，哪怕不吃不喝关小黑屋，也绝不屈服。她说她不喜欢做激励师，只喜欢唱歌不喜欢跳舞，更不喜欢把自己做成娃娃给别人看，让别人用。我们也没办法。”
“后来她妈妈说，不如先让她去女娲一中，以后可以走得更远。我一想，如果她在我安排下，能做到二品三品，那也很有意思，就答应了。让她进女娲一中对我来说，不要太简单。为了我的名声，她跟我的关系别人都不知道。”
董小黑和温姐都呵呵一笑。
总司令浑然不觉，接着说，“她找我要了些东西，把脸和脖子涂黄，装扮得极其平凡。她说不想引人注意，也不想同学因为她好看就追逐她，又或者孤立她。她说她只想和不在意她外貌的同龄人交朋友。”
“然后她就入学了，刚好跟你成为同学。那是我见过她最快乐的时候，终于能看到她笑了。原来她的笑那么好看，我更加被她迷住了。那时她很少提起你，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问她也不说。”
“直到你打高帅那天，她哭着回来。我们问她怎么了，她抽泣着说了，然后要我们帮你。我听完居然大为嫉妒，但转念一想，机会来了。”
“我让她不要担心，明天会跟高强求情。第二天我找高强私聊，他态度强硬，一定要你死。我假意为难，其实如果高强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一定不会追究，还会放过你。但我没说，就想让高强对付你、顺便让她走上我安排的路。”
“我回去对她说，女娲一中不能再上了，只要她出现，高强就会报复，高帅还会完成他没做完的事。她十分害怕，又听说高强一定要你死，就求我救你。我借机说也不是没机会，但得她同意做激励师。她立即答应，我又高兴、又嫉妒。”
“我让唐寻山给高强施加压力，这事高帅不占理，而且只是轻伤。且不说当时你还未成年，就是成年人打伤高帅，依法顶天也就关半个月小黑屋。”
“阁首他们也在保你，可能那时他就看出了你的天赋和潜力。高强迫于压力，又得到我的一些承诺，才答应放弃追查李梦雪，以及只关你一年小黑屋。”
“我再让唐寻山修改档案，从此她就变成了薛小梨。后来她长开了，不但跟小时不大一样，还越来越好看。女娲一中的同学包括高帅都没有想到，明艳动人的薛小梨，就是当年黄黄瘦瘦的李梦雪。”
“有我关照，加上她姿容实力双出众，轻松入选激励师，开始练习。她的歌声没人比得上，没人不说好，只是舞蹈要差些。我为了让她一心练舞成为大明星，就骗她说，只要她足够优秀，就有机会找到你、帮助你。”
“她信了，从此练得比别人都苦。但我很少再看到她笑，又像小时那样，一个人缩在角落，抱着双腿轻声唱歌，也不知道在唱什么。”
董小黑已经哭晕在床上，若不是温姐死死按住他，早蹿起来痛殴总司令。
他嘴里一遍遍喊道，“我特么弄死你！”到最后已经沙哑得喊不出声来。
总司令也是老泪纵横，仍继续说着，“她经常打听你的消息，我们不说，她就一直问。我们只好告诉她，你还在小黑屋，但是很好，可以自学；你从小黑屋出来了，一直在自学；你参加公民考试并且通过了。”
“后来你去了垃圾场，她听说你在那里安稳了，就放心了。我们又跟她说，高强和高帅一直在找她，一直在寻你错处，她就不再打听，也不敢找你。”
“然后她就出道了。她一出道，就震惊了所有人，迷住了所有人，也包括我。我早就知道她会魅惑众生，可没想到，她一出道光芒就盖过了最优秀的前辈。她站在舞台上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等果子最甜时再摘了吃新鲜的。我一直养精蓄锐，把积攒起来的精力发泄到别人身上，没对她下手。在人前，我们装着互不相识。”
“我私下还帮她推了一把，让她更加炙手可热。我做这些不只是为了帮她，更是要让自己在品尝果实那天更加痛快。很快，人人都在谈论她，人人都有她的娃娃，我也有。”
“我看着娃娃哈哈大笑，这么完美的身体，所有人都渴望的玉雕般的身体，几年后就会被我独享。但我再也没见她在舞台之外笑过，就好像她的笑容余额全消耗在舞台上了。而她舞台上的笑，并不是她最真最美的部分。”
“又过两年，你横空出世。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快忘了你这号人，包括我。不过她暂时还不知道你，我也不敢确认是否就是当年那个董小黑。你第一次在联席会议上的表现，也让我不敢相信，她当年最好朋友会是这样的怪人。”
“我不敢跟她提起你。但有一天她回来，我惊讶地发现，她又笑了。她轻快唱着歌，脸上笑容那么甜美自然，比舞台上的样子好看多了。我这才意识到，她见过你了。”
“后来，我听说她在去盘古的船上遇到了你们，成了好朋友。我更加确认，你就是当年的董小黑，但似乎还不知道她就是李梦雪。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又黄又瘦不起眼的小丫头，就是现在艳光四射的薛小梨呢？”
“我十分不爽，警告她激励师不能谈恋爱，而且高强还在找你们。她说，她已经知道你这些年遭遇了什么。她害你一个人孤独了整整十年，直到饕貅耀变才重新被人们发现，才有温姐来帮你，绝对不会再抛下你不管。”
“她还说，你当年不顾一切救她，不让她受辱。她却成为激励师，让所有人都看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体，很对不起你。她不会跟你谈恋爱，但她不会再离开你，要跟你一直做朋友。”
“我不信，逼她离开你，还威胁她。她说，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而且你也成长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天才、拯救人类的大英雄，高强要害你们已经不容易了。我也没办法，只好随她去。”
“这时，一个更加恶毒的念头悄悄钻了出来。我想等你成长，等你们更加离不开彼此，再夺走她，看她哭泣、看你伤心。就像当年我对她妈妈那样，想起来就令我激动不已。”
董小黑冷哼一声，但没打断他。
“于是我不再管她，但密切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发现她不在垃圾场过夜，几乎不跟你单独相处，就更加放心。”
“虽然她有自己住处，很少回妈妈那里，但我也能经常看到她。我见她一天比一天更开心，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美。每次从你那里回来，简直要笑成花。”
“到后来，我感觉她越陷越深，而你越来越优秀，就害怕了，想提前除掉你。你去伏羲采矿，是发挥所长，不是我要求的。但让你进小行星矿洞考察，却是我强压陈藏龙，目的就是派你去危险之地。万一出事，她就死心了。”
“结果你们真在小行星上遇险，我高兴坏了。她求我救你们，我就要她跳脱衣舞。我只问了问陈藏龙，就不管了。我巴不得你早点死，怎么会要求陈藏龙不顾一切救你？陈藏龙别的事顶我，这事倒跟我一致。说不定那时他也想你死。”
“回女娲后，演出前她告诉我，退役后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拿绝杀键威胁她，说能弄死你和她所有朋友。她失魂落魄走了，我以为她会屈服，没想到会那么做。”
“你特么！”董小黑咬牙切齿道，“你个老王八，你自己说说，一辈子你骗过她多少回？从小骗到大！”
总司令自顾说道，“我没想她死。我很喜欢她，把她当女儿，当成最爱的女人。她让我看到人间一切美好，让我重温青春。我没想她死，我也不想逼死她。”
“女儿？”温姐鄙夷道，“你孙女都比她大。最爱的女人？那你发妻算什么？”
总司令无言以对，也没再说别的。
温姐没打算放过他，继续挤兑道，“你见小黑越来越优秀，梦雪和小黑越来越好，嫉妒的同时，某些变态想法更加强大了吧？”
“小黑出尽风头，让你们这帮老家伙自惭形秽。你不觉得小黑能解锁永生，留着他，只是觉得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并且以前对你们还有点用。顺便看他折腾折腾，万一解锁永生了呢？也给自己留点念想。”
“刚好这时人类进入安全地带，对你来说，小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想的是，该军方上场了，只要打赢对面，就能挽救自尊、继续作威作福。而从这时的小黑身边夺走梦雪，不但是你多年夙愿，更能重振男人雄风。”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深深诱惑了你这原本的不近女色；同时又是最好的泻药，早将你的意志与智慧一泻千里。你哪里还有什么男人雄风，只剩下一具被权力泻空的干瘪躯壳。所以打了几个月仗，你一筹莫展，只能看范成忠唱独角戏。”
“你们以为自己还足够优秀，可只有追逐权力才能调动你们的智慧。你们的聪明在你们走到权力巅峰那一刹那也达到巅峰，之后就变成自由落体。”
“你们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不知一切都是别人准备好，摆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签字；你们以为一切都是自己想到的，却不知一切都是别人诱导你们以为自己想到的。你们不是创造者，只是表决机器。”
“你们以为一切成就都是你们英明决策的功绩，却不知你们投出去的每一票，都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你们以为所有进步都归功于你们的高瞻远瞩，却不知大多数时候，你们才是新时代的最大障碍。”
“是啊...”总司令嗫嚅道，“现在知道了，可已经晚了，小雪已经死了。好在你还能复活她，是吗？”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弄死你们吗？不怕告诉你，永生可能确实只是幻想。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能解析副本，但复活过来的人，都有点怪怪的。”
“你真的已经复活过她了？”
“复活过了，什么都记得，但不像她，像是另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你会做到的，毕竟你还没有克隆体。用克隆体就不一样了。她会回来，她会对你笑，只是我却看不到了。”
董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骂也骂了，也不可能真打；审判虽迟但到，他也真心忏悔了，虽然太晚。
总司令突又问道，“小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我不一定会答。”
总司令便道，“我变成今天这样，除了掌握权力、穷极无聊、总想重温青春、证明自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进联席会议以前，虽然也算成功人士，总还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但从成为阁老的第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总司令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声音又苍老又疲惫，“我得到了尊重与敬畏，却失去了友情和亲情。以前的朋友都不再亲近随意，唯唯诺诺只怕惹我不开心；儿孙们只想让我给他们争取地位和福利，要么就是替他们平事。”
“晋升总司令之后更加孤立。别人看我不像是看活生生的人，而是看一座有求必应的金佛。阁老之间，看似情比金坚，实则互相利用或者相互提防。一切只为保住地位和权力，再是小圈子利益，最后才考虑舰群大局。”
“人们都叫我总司令，我本来的名字，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了？人们连我姓什么都忘了。刚晋升阁老时，发妻还支持我亲近我，后来我耽于玩乐，对我很失望，连她也不理我了。等她去世，我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有人见我悲伤就安慰我，等登陆t1e她就能复活。可我知道，那就是历代阁首给大家编织的美梦，睡过去就醒不来的美梦。她没机会了，我也没机会了。等她走了，我一个人住豪华大套房，每天半夜都会做噩梦，醒来只觉又冷又空。”
“于是我就去找那些年轻的身体，拥她们入眠。靠她们的青春和美好镇痛，抚平灵魂深处无穷无尽的寂寞与惶恐。只有抱着她们，我才感觉自己不再是无人收留的孤魂野鬼，才像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铁鳞钢牙的怪兽。”
总司令说完，便看着董小黑。
“所以你想问什么？”
“孤独。你怎么没被孤独逼疯？”总司令说，“你长期被孤立被排斥，还被关了一年小黑屋。进垃圾场不到两年，人就走光了，只剩你一个。你一个人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四年多，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被逼疯了。你还不知道，为了能在小黑屋里熬下去，我给自己讲故事。我在故事里交朋友、做英雄。到后来，故事变成幻觉，一切就像真实发生着。直到醒来，我还觉得自己真的从黑屋里走出去过。”
“再到后来，我每次幻觉都能连上，剧情可以编成一本千万字玄幻网文。直到小梨离去，发展到还没入睡，坐着就产生幻觉。梦境中的行动还直接映射到生活中，欺负了陪伴我的小妮子。”
边说边看总司令垂头丧气，董小黑猛然醒悟，“明白你想问什么了。你想问，为什么我没像你这样，变成祸害人间的变态。或许是我没有权力，无法把痛苦转嫁他人；或许找到梦雪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
“或许是数学和天文占据我心智，让我无暇他想；又或许是姐姐和小妮子来到我身边，梦雪以小梨的身份再次陪伴我，她们一起拯救了我。还或许是，我和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有能力就变成恒星，你有能力却变成黑洞。”
“别找借口了，孤独不是放纵和作恶的理由。孤独能让人堕落，也能让人奋进；能让人困惑，也能让人清醒；能让人猥琐，也能让人温暖；能让人黑暗，也能让人光明；能让人疯狂，也能让人伟大。”
“孤独本身并不是黑洞，它不会吞噬任何人；它只是恶人变成黑洞的借口。世间有无数种疗愈孤独的办法，唯独不该是啃噬别的孤独者的血肉。你变成黑洞吞噬了她们，同时也就吞噬了自己。”
“从小梨离去，你们的命运就已然决定，差别不过是付出多少代价，以什么方式兑现。”
“你们被黑洞捕获，便跟黑洞同流合污，把自己变成黑洞。然后以制造新黑洞的方式对抗黑洞带给你们的孤独，把孤独转嫁他人。这是你们的方式。”
“我呢？本可以直接杀死你们，却选择了更艰难的路。杀死你们我未必会被清算，但一定会以为自己获得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获得了高于人们共识、也就是现行最高法的权力，那将是我变成黑洞的起源。”
“我不想变成黑洞，所以就和自己大赌一场。赌我能熬过一切你们的伎俩与酷刑；赌我能坚持到大家转变想法；赌你们打不赢它必须求我；赌舰群在覆灭之前就能转变观念，走上正确道路。”
“于是我选了在你们看来最不可思议的路，也是最难的路，比直接杀掉你们还难。”看着低头沉思的总司令，董小黑微微一笑，“有时我想，孤独不是痛苦折磨，反是上天赐的礼物。若不是孤独，我跟梦雪根本做不了朋友。”
总司令发出一阵瘆人的笑，“是啊...如果我不是那么贪心，不是妄图占据小雪的一切，真的只把她当女儿，当孙女，她本可以抚慰我晚年的啊！我真傻，以为毁灭才能让自己好过，从没想过成全啊。”
总司令失魂落魄地走了，真的就像意志与智慧被抽空的干瘪躯壳。他背影不复高大，完完全全就是个行将就木的佝偻老人。曾经的位高权重、叱咤风云，在他身上已看不出分毫。
他有三天时间处理各种事务，之后就将从豪华套间中搬出来，住进小黑屋。
总司令回到套间，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打字，“老曾，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对面很快回复道，“请讲。”
“当年我打听永生，你是不是故意泄露给我？”
对面沉默了一阵，总司令也没催，耐心等着。
三分钟后，对面终于回复，“是。”
总司令又打字道，“现在想来，终究还是贪心害了我自己，我不怪你。你心性比我更坚韧更淡泊，终究还是你更适合阁首。”
阁首答道，“据我所知，我们都进入过上届阁首的视野。不过你在军方根深蒂固，而我对军事知之甚少，所以最后这样分派，也很合理。潜力和秉性固然重要，但往往也是事在人为、且行且变。”
阁首又说，“我跟你不同之处在于，当我得知永生尚未解锁后，想的不是没希望了，是我虽然做不到，但能不能发现、培养一个天才，让他解开秘密。”
“当时你知道t1e发生的事而我不知道，所以你有信念，而我没有。”
“也许吧。我只是遵从历届阁首告诫，要保守秘密。”
“那你为什么透露永生未解的消息给我？”
“你问了，总司令可以知情。”
“那为什么又不透露t1e的消息给我？”
“你没问。”
总司令把手机一丢，哈哈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捡起手机，“你一个人保守这么多秘密，你也没几个真正的朋友，你不孤独吗？”
“孤独。”
“那你怎么做的？”
“每当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就找船上的生活视频来看。我看每个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我看大家在狭窄甬道中匆匆而过，眼神或阴郁，或轻快，或喜悦，或忧愁。更多人则像咸鱼一般，双眼无神，木讷走着。”
“有时我还偷偷跑去娱乐大厅，看大家打牌下棋，看着他们或欢笑或懊恼，我感觉好像生活也没那么糟糕。”
“我还让联席会议办公室的同事们暗中观察普通公民。若是我们亲自视察，就只会看到一场精心编导排练的话剧。”
“我让他们不带任何任务和目的，去看大家的生活与工作，跟大家闲聊，听听大家的抱怨与期望，记录下来，然后我再看这些未经任何加工的原始材料。”
“每当我看完这些东西，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责任，而是舰群五百万人无处不在的孤独。原来不只我，原来每个人都孤独。原来孤独如此普遍，从十品到一品，从人事到军方，从单身到婚姻，从幸福到不幸，无人不孤独。”
“也许每个人的孤独起因不同，程度不同，解法不同，但都从同一个模具里浇铸出来，感受相通、痛苦相通、愿望相通。”
“看完我就释然了。五百万人拥挤在五个小小母体上，狭小空间没让我们抱紧，反把心推远了。记得小梨退役时唱的最后那首歌吗？听完我悄悄抹了泪。真不知这姑娘从哪里找来的歌，把我们的生活唱得如此贴切。”
“天上的星星为何像人群一样的拥挤；地上的人群为何像星星一样的疏远。说的不正是我们？既然每个人都孤独，为什么不能自己主动交朋友，找同伴交心？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怕一旦敞开心胸，就被对方吞噬？”
“我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小黑反倒是普通人。他不纠结，不骗己。需要朋友就结交朋友；谁喜欢他他就喜欢谁。他信任朋友，支持朋友，从不对朋友提不合理要求。所以是他，不是我们，得到了真正的友谊和爱情。”
“我们经常想不明白，小梨为什么会愿意为他和朋友们牺牲自己；想不明白温如玉为什么要陪董小黑发疯。也许有一天，你听听舰上每个人的心声，就能想明白了。”
总司令回复道，“你知道我没机会了。直说吧，让我这垂死之老人死个明白。”
“你感叹阁老的友谊说散就散，是因为我们从来只因利益交友。我们太自利，太精致。为了将利益最大化，我们一直在以商业和政治的方式结交朋友，虽然商业政治并不邪恶，但却与友谊和亲密无关。”
“我们还太怯懦，太贪婪。每个人都渴望真正的友情爱情，可每个人又在友情面前害怕退缩。我们怕受骗、怕吃亏，怕被拒绝、怕被辜负，怕一番情愿、被人看轻，怕朋友失散、爱人抛弃，怕有朝一日友情破裂、爱情变质。”
“人生是一段一段旅程，友谊是一段一段陪伴。列车每次到站都有人下有人上，身边小伙伴不停换，只我们自己起点坐到终点。但每段欢声笑语都真实，每次离别祝福都真诚，每张晏晏笑脸都珍贵。车既满座，尽皆高朋。何必奢求永恒、憎恨孤单。”
“小黑为我们完整演练了交友范例。他比我们勇敢，愿为朋友粉身碎骨。也许会有人利用他、辜负他，但他一定能最终收获同样愿为他粉身碎骨的朋友。他做到了，得到了。这恰好是舰群每个人渴求而不敢迈出的一小步。”
总司令打字道，“想不到我七老八十了，还要被你灌一肚子鸡汤。然后呢？”
“然后我就有了责任。人类并不是一直这样。我们被密集禁闭在荒芜的太空中，资源紧缺，每个人都在跟身边的人争抢资源，谁也不把别人当真朋友。孤独是人类之困境，它无差别的落在每个人头上，即便我们也不例外。”
“各人的孤独自找解药，人类的孤独我来开方。药方就是，我们带领人类抵达t1e，重新回到行星怀抱。行星的博大温柔会治愈我们，资源富足之下，人们不再一味争名夺利，大家重新交朋友、得爱情，不用在娃娃身上找共鸣。
“等到我们繁衍生息，发展壮大，七颗行星都容纳不下我们，人类又会重回孤独。到那时，就靠后人带领大家，再度远征迁徙。”
“想完这些，我就不觉孤独，开始观察身边每一个人，判断他们的能力、状态、心态、潜力，发现潜藏危机，提前布局应对。小黑第一次参加联席会议我就在想，他会成长为人类的大英雄，不但才华出众，更难得天性纯良简单。”
总司令回复道，“怪不得。我不如你，该你是阁首。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惟愿我们能战胜对手，登陆t1e。”
“相信会的。另外，我会跟阁老们、以及小黑建议，先暂时监禁你们，等到了t1e再调查、审判。也让你们有生之年，能感受行星的温暖和宽厚。”
“那就多谢你了。”
总司令扔掉手机，看看套间的奢华装饰，突然觉得，三天后的小黑屋也没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