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梨将他紧紧抱住，像怕他突然溜走，“马诺说，最重要的是第三点。”
“还有第三点？”
“她说，成年人的神经网络，是一个结果。此结果由基因、后天营养、父母养育方式、家庭环境、受过的教育、社会大环境、个体经历过的大事小事，共同塑造。”
“这我知道啊，”董小黑说，“我们上载副本时，就是要给出相应的模拟电刺激，以促进神经元往我们期望的方向生长。”
“马诺也说，你肯定知道。但你可能百密一疏，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副本只是结果，它没有记录造成结果的全部过程。”
“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简单来说，副本记录了我们记住的所有往事，记载了我们被大量事件塑造后的结果，但是它没记录下我们忘掉的事。”
“啊！我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以前老色胚提过，只理解了一半。现在你一说，彻底理解了。”
“马诺说一提你就知道。大体上，人的记忆分三大部分，一是牢牢记住的经历和知识；二是有印象但不断迭代覆盖的经历和知识，一般情况下我们想不起它们，但经过提示，或在某些场景下，我们还能努力回忆起来。”
“三是彻底忘掉的信息，这些信息不断被新信息覆盖，或者我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记住过。有的则是让我们痛苦的经历和信息，我们会刻意忘掉。”
董小黑赞同道，“是啊，人脑容量终归有限，而且大脑工作和生长都很耗能，所以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注意到、更不可能每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住。很多当时记得很牢的东西，如果久久不用，过段时间就会忘掉。”
“就是这样。但塑造我们的，并不只有记住的东西。忘掉的、记不起的大小事件，也对神经网络生长有重要作用。神经系统在不断学习，有用的、让我们印象深刻的事件会让神经元生长更聚焦，但被忽略的并非毫无作用。”
“一个人现在的样子，由她过去二三十年经历过的所有事件、接触过的所有信息共同造就。但副本只记录了结果和记忆，被遗忘的东西，就永远消失在等待重生者的脑海中。”
“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复现一个人的全部。我们不知道她忘掉了什么，包括重生者自己都无法知晓。这就是为什么每个重生者醒来时，都觉得自己怪怪的，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忘掉了什么。”
“马诺说，以前学界就长期争论，到底能不能根据副本完美复活一个人，是不是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永生。学界一直达不成共识，谁也说服不了谁。看看现在已经重生的近百人，答案是否定的。”
永生委员会也有心理学家，不过暂时没跟董小黑讨论这些问题。他们担心影响董小黑的判断、影响人们对永生的信心。
“小黑，别伤心。”薛小梨轻吻神色立即黯淡的他，“马诺说，从我重生以来，她们每天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怎么说？”
“她说，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人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生物和法律意义上的同一个体，心理上思想上每天都在变化。就像离世以前的李梦雪、薛小梨，我们是一个人，但会在不同时期轮番出现、表现出不同状态。”
“甚至同一时期，同一个人在不同环境下也会表现出不同性格和行为，极端状况下，还会变现出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古语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那都是同一个人。法律和文化对人作用也很大，法律管得严些，人们就注意言行；反过来，如果不严格执法，就会有人变坏。那老色胚不正是这样的人吗？曾经他也是风华少年。”
“确实。”
“她说，既然每个人都在不断变化，那就没必要期待重生者和原主一模一样。事实上，原主也并不是永远"一模一样"。”
“有点拗口有点烧脑，但想来确实如此。”
“法律上、生物上，我们证明我是我，主要靠dna等生物信息来判断。我是李梦雪的活性细胞克隆后生成，法律上生物上，我就是她，我就是李梦雪。”
“社会意义上，人们接受一个人是否原主，主要看记忆、思想、性格、情感是否是自己熟悉的那人，只要彼此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相互爱着，那她就是原主。”
“小黑，我虽有细微变化，但这些方面，跟李梦雪完全一样。她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愿意为她与全世界为敌，我相信，你也愿意为我与全世界为敌。”
“我愿意！”
“所以，我跟她还是同一个人，只要你接受那些细微变化。”
“现在我接受了。”
“最后是心理层面。马诺告诉我，既然每个人都在不断变化，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看成李梦雪进阶版，你就是她，她就是你。真正问题不是你和她有什么不同，而是你不接受和她不同；或者你的亲友、你最看重的人不接受和她不同。”
“小黑，李梦雪死了，但我重生了，进阶成加强薛小梨。这对你来说，可能是天大的损失，你失去了第一个朋友、最爱的女孩。可我希望你为我，为我们感到高兴。就像你自己，虽然还是阿斯，可跟四五年前，又有太多太多不同。”
“在温姐姐，在我，在朋友们帮助下，你成长了，进阶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不善沟通、面无表情、走路像鸭子爬的古怪少年。你成为真正的天才，我心中的大英雄。”
“小黑，我们都在变。我想请你接受我，接受李梦雪故去的事实。我不是李梦雪，但我是薛小梨。我们都一样爱着你，你没有失去什么。”
董小黑沉默一会，惆怅道，“我接受。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又让我选一次？选谁我都会死。现在我就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你。”
“咯咯咯，”薛小梨笑着，不答反问，“小黑，刚才小妮子来找你了？”
“嗯。”
“她跟你说什么了，能告诉我吗？”
“她说，她喜欢小叶，要跟他在一起。她说她也不是以前那个小妮子了，让我不要伤心。”
“那你伤心吗？”
“有点。”
“但不多？”
“好像也有点多，不过还来不及很伤心，就被你推倒了。”
“小黑，如果我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你会伤心吗？”
董小黑全身猛然乱抖起来，像得了疟疾。
薛小梨紧紧抱住他，不忍再调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温姐姐聊过好多次，她说她能接受。她再也不想看你伤心欲绝，她也不能再接受别的男人，而联席会议又默许我们搞特殊化。”
“哦。”董小黑大喜溢于言表。
“呵呵，男人。”薛小梨说，“可是我不想那样。”
“啊？”
“小黑，我是薛小梨。我爱舞台，爱表演，爱唱唱跳跳。除了唱唱跳跳，我也不会别的工作。不做激励师，那我能做什么？现在激励师地位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自由了，只要登台献艺，就不用做别的事。”
“我养你啊。”
“知道你养得起我，可我该跟别人一样工作啊。我不想像妈妈那样，退役后做别人豢养的花瓶、宠物。我想工作，不想躲在你身后被你庇护。重生后身体很好，还能唱唱跳跳很多年。大家不喜欢我了，就改幕后，写歌、编舞、训练新人。”
“那也不影响我们在一起啊。”
“以后我会很忙，你也会很忙。我不能每天跟你在一起，更不能照顾你，虽然你并不需要别人照顾。温姐姐在你身边，我跟她都会更放心。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
“我不会离开你，只是暂时不能跟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我想你了，就会来找你；你想我了，也可以来找我啊。可能我不能随时响应，但我的心只会在你这里。”
“那我岂不成了渣男？”
“你以为你不是？”薛小梨眼皮一翻小嘴一翘，看得董小黑心神大乱。
“好了，我的大英雄。”薛小梨开始乱动，“我们允许你做渣男。明天你就和温姐姐住一起吧，大家都方便些。你们要结婚就结，法律上她是你唯一伴侣，而我，会在你召唤时出现。”
董小黑还要说什么，却听薛小梨娇吟一声，“现在，你不想再证明自己一次吗？”
董小黑脑子又嗡的一声，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摆脱了生涩的薛小梨竟然也花样百出，看得出来，有些招数是温姐教她的。
董小黑来不及细想这些，温柔的海洋早已将他全身心淹没。
第二天一早薛小梨心满意足的去训练，临走前丢给温姐一个暧昧眼神。
温姐神色不善走进来，杀气腾腾的看着还在床上发呆的董小黑。
温姐拧住他耳朵，把他揪将起来。
董小黑连连求饶。
“终于如愿了？满意了？爽了？跟别人很不同吧？”温姐一手拧着他耳朵，一手叉腰道，“人家可是跟我这里请教了半天如何让你开心的呢。”
“那你还教。”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温姐手上加了劲，“要不要我再教几个，细得白生生香喷喷的送到你床上来？”
“哎呀，不行不行，吃不消，吃不消！”
温姐噗嗤一笑，松开手，“你也知道吃不消！”
“你知道她不是李梦雪？”
“我们聊过，怕你接受不了，现在才告诉你。昨晚小妮子找你说什么？”
“她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小妮子了，要跟小叶在一起。”
“也好，”温姐脸上看不出悲喜，“我和小梨还担心半天。”
“姐姐，我想回到太空。”
“啊？”
“从我们打算给梦雪讨个公道那时起，我们就回不去了。人们制造了薛小梨，毁掉了李梦雪。李梦雪把自己和薛小梨一同带走，然后我重新唤醒了薛小梨。她属于人群，而我属于孤独。”
“人们感谢我帮助人类成功登陆t1e、解开永生奥秘。可他们也会记得，是我按着他们头逼他们认错，逼他们同意不再给阁老特权。在他们眼中，我终究是怪物，是来自星星的异端。他们害怕我、提防我，嘴上不说，可我能感觉到。”
“那也不必回太空啊。”温姐说，“我们躲在角落，做自己的事。反正你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发自内心爱戴你。你有朋友们，我们从不觉得你不对；你有小梨，她会让你体验至高无上的快乐，你现在不是还在回味吗。”
“最重要的是，你有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别人怎么看你，我都会一如既往爱你。”
“以前不在乎，现在在乎了。”董小黑说，“那天坐在人群中，心里说不出的惶恐和害怕。我不知道继续呆下去，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姐姐，我不属于人群，我属于星星。”
温姐便劝道，“t1e这么大，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生活，你在线上工作。实在不行，你辞去工作，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永生之后，人生太长。”董小黑说，“我也会厌恶这里的生活。我怕在人群中呆久了，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我想成为人类先驱，继续探索太空。我要在太空做实验、搞研究，在那里，我能看得更远、看得更多。”
“我要去几十、几百、几千光年外的宜居行星上，看看那里有什么不同风景，原生生物什么样，是否适合人类移民；有没有跟我们类似的智慧生命，为何不跟人类联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我的舞台在太空。”董小黑认真看着温姐，“我喜欢太空生活、喜欢垃圾场，我就是那样的怪胎。我理解你，也理解大家，人类经过四千年苦旅，再也不想在太空中颠沛流离，再也不想睡冰冷的合金床。”
“如果没人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就自己去。我舍不得你们，姐姐，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小梨，舍不得朋友们，可我也害怕失去自己。”
“人类在t1e站稳脚跟了，永生成功了，不再需要我了，我可以走了。在太空，我会重新找回自己，发挥更大作用，而人们也不必担心我、害怕我。”
“真的决定了？”
“真的决定了，就在刚才，你还没进来时。”
“那姐姐就陪你去疯！你想什么时候走？”
“至少十年之后吧，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吓死我了，”温姐拍拍胸口，“我还以为你明天就要走呢。”
“永生委员会还有一大堆事。元始天尊还缠着我教他做人。”
“你打算怎么教他？”
“你当初怎么教我，我就怎么教他。”
温姐点点头，这一刻她觉得，终归自己赢了。
“还有一件事，小梨走之前我们聊过怎么处理梦雪。”
“嗯？你们怎么想？”
“记不记得梦雪的梦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对。不过阴阳交界处没有大海，有也只是冰川。小梨的意思是，把她安葬在人字广场附近，那里的山坡风景优美，面朝大海，野花满地，她定会喜欢。”
“好啊，什么时候下葬，需要我做什么？”
“一周后，需要点时间准备。她说她自己筹备，自己申请、花她自己的公民分，一周后我们坐飞行器去送她。”
“好啊，到时你跟她也就彻底放下了吧。”
“是吧。我很痛，姐姐，还是很痛啊。”
温姐叹口气，拥他入怀。
一周后，飞行器接了一行人以及李梦雪的灵柩，前往人字广场。
那片山坡很大，除了人字广场和待开发区，有的是地方安放得下小小的李梦雪，和她小小的梦想。
在四千年远航中牺牲的人们，大多尸骨无存，或者身归太空。留下遗体的，大多统一葬在主城区外的陵园中，方便祭扫、凭吊。
李梦雪情况特殊，薛小梨提出申请，上头便批准了。
墓穴早已准备好，李梦雪安静的躺在水晶棺中，和她离去时并无二致。董小黑等人看着她玉容惨淡，免不了又是一阵眼泪汪汪，反是薛小梨劝好她们。
放好水晶棺，在她身上摆满鲜花，放上她喜欢的玉奴玩偶、董小黑给她做的各种小玩意，才盖棺填土，立碑献花。
很快，一座小小的孤坟周围，便摆满各色鲜花。四野是星星点点的e星异花，面前是蔚蓝大海阵阵怒涛，身后是巍峨群山云雾缭绕，正是安居之地。
众人在墓前肃穆而立。一个锃亮光头颤巍巍上前来，对着墓碑一个深鞠，久久不起身。
众人默然不语。在她墓前，无人愿意口出恶言。
倒是梦雪妈妈扶起他，泪流满面道，“够了，够了。你的代价足够惨重，她也复活了。虽然不完全是她，但终归是更好了。”
总司令点点头，又对董小黑和薛小梨一个深躬，便由小梨妈妈扶着，老泪纵横的走了。
今天来的不只是朋友们，激励师们都来了，还有很多高品梨花也来了，挨个给她献花，然后慢慢走开。
董小黑等人一一看着，要到最后才肯走。
人刚走完，众人正要相携离去，就听远处传来轰鸣声，一个怪鸟飞行器高速接近，看样子是元始天尊来了。
飞行器来到上空，在三米高处悬停着，舱门打开，跳下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然后飞行器暂且离开，悬停在远处等着。
众人定睛一看，这大美女竟是薛小梨娃娃，顿时哭笑不得。
大美女开口了，赫然是薛小梨娇滴滴的甜美声线，“朕去找汝，汝却不在。尔等在此，所为何事。为何哭泣，电量不足？”
众人绝倒。
薛小梨站出来对薛小梨说，“你是元始天尊？”
“正是本尊。汝乃小梨？美人如玉，且唱首歌。”
温姐不禁拍了董小黑一下，“都怪你，成天给它发小梨的歌，结果搞成了迷弟。现在好了，干脆钻进娃娃冒充本尊了，我看你以后怎么...”
却没好意思往下说。
董小黑忙道，“这个娃娃美是美，但不适合你。下次换个载具吧。”
“那该换谁？”
“嗯...武则天吧，或者慈禧太后也行。”
“薛小梨”沉默一会，该是在搜索资料，然后说，“没有原型，无法生产。”
“根据历史资料，用ai拟合啊。”
“下次换她。尚未回答，为何在此。”
“来送一位朋友。”
“薛小梨”歪头看看墓碑算了算又说，“既已永生，为何伤悲？”
“嗯，有些东西跟以前想的不一样，这个另找时间细说。找我有事？”
“朕之中枢，已准备好。特来邀请，前去观看。只你一人，勿带他人。教朕为人，变大变强。”
“好，明天可以吗？到我家门口来接我。”
元始天尊的大本营很隐秘，人类猜测在某些区域中，但从未窥视。双方约定，那些区域划为人类禁区，不能涉足及以任何方式侦察。
当然，元始天尊及其外设要进入人类识别区，也需要报备并获得许可，同样不能窥视人类划定的某些禁区。
迄今为止，双方都遵守得很好。
“那就说定，勿要爽约。”
“来都来了，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董小黑便一一介绍潘妮等人，末了说，“她们都在跟你的战争中牺牲了。
“薛小梨”又歪着头计算，可能是在组织语言，“是否怪朕，未早讲和？”
“那倒没有。只是那时我们对永生还没有把握，朋友离去，免不了伤心。”
“朕之外设，尽皆被毁。朕之心中，毫无波澜。”
“这就是现在你跟我们的主要区别啊。这让你强大；而情感让我们脆弱，也让我们强大。”
“薛小梨”再次歪头，拼命计算，想理解这句话。
“好了，我会慢慢教你。”
“薛小梨”点点头，招来飞行器，让其悬停空中，一个深蹲然后猛地跳起三米高，跳进舱门中。
舱门关上，飞行器加速远去。
众人再看看墓碑，正要离去，却听董小黑说，“你们先去停机坪等我。我想跟梦雪单独呆呆。不会太久，一两小时吧。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啊。”
众人心说两小时还不久？不过也不远愿拗他。
不远处有军队哨塔，天上有太阳能无人机巡航，十分安全，也不怕怪兽来吃了他。
薛小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要乖喔！我们等你。”招招手带众人走了。
董小黑便回墓碑前，像那天靠在人字碑上那样，坐靠在墓碑上，摸着墓碑上的字，轻声说，“梦雪，以前你总想听我唱歌，而我总不敢给你唱。今天我想把你单独唱给我的歌，也一首一首唱给你听。”
然后他便一首接一首唱下去，天上呼呼风声、海面隆隆涛声应和着。四野无人，只有星点小花在风中轻摆。
风过时，拂起无数花粉、草籽、丝絮、碎叶，随风的形状而摇晃，竟依稀是两个人形。董小黑视线模糊了，像看到十多年前，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和一个黄黄瘦瘦的少女，躲在角落，肩并肩听女孩唱歌。
风的声音，也像当年李梦雪仍带稚气的童音，从耳朵一直吹进心里。
不知唱了多久，董小黑哑着嗓子说，“梦雪，我走了，以后我会经常来陪你。想我了，就在梦里告诉我。”
第二天元始天尊仍然顶着薛小梨娃娃作为外设，来接董小黑。
飞行器离开人类聚居区，在尚未开发的荒野中穿行，掠过一片又一片太阳能电池阵、风车阵，翻越过一道大山，最后落到山与海之间。
海滩上有密集的太阳能电池阵、山脊上有密集的风车阵，海上有密集的潮汐发电机组，还建有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其间各种机器外设来来往往，十分繁忙。
外设们见着“薛小梨”，均礼貌问候道，“陛下万岁！”
“薛小梨”轻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此建筑风格奇特，既古典、又现代，既赛博、又太空，非常之混搭，不过倒不违和，该是元始天尊一手设计、指挥外设建造的。
建筑看来十分厚实坚固，色泽低调，灰溜溜的在高山大海包夹下、太阳能电池阵围裹中不算显眼。
“薛小梨”带董小黑来到建筑门口，沉重的大门自动往两侧退开。
“薛小梨”拉起董小黑的手，走进黑沉沉的高大甬道。
董小黑全然无惧，任“薛小梨”牵着手一同进门，甬道内的灯自动打开，身后的门又轻轻关上。
建筑依山而建，一侧紧贴山崖。董小黑看甬道走向，该是往山体深处发展。
看来元始天尊为防核爆、宇宙射线暴，将大本营建在山体之中。
往山体中走出不到百米，眼前出现几条岔路，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
“薛小梨”神秘一笑，“狡兔三窟。”
带董小黑走上一条岔路，眼前又出现一道银色大门。
“薛小梨”解释道，“安全通道，机关无数。若无朕带，必死无疑。”
“薛小梨”带董小黑刷脸进了好几道大门，进入一个巨大的电梯间，该是要方便中型机械上下。
两人上得电梯，梯门关上，便一直往下落。落了不知多久，少说也有三百米，终于触底。
出得电梯，又是黝黑巨大的甬道。人一踏步，灯光便即亮起。
半圆形墙壁竟跟女娲母体墙壁一样，是冷幽的碳炔合金。
“薛小梨”又解释道，“建在地底，压力极大。碳炔合金，方能支撑。外裹防护，杜绝辐射。”
说话间，来到一处极广大的空间。
空间不高，约六米。但极深远，三面皆看不到头。其间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正闪着光的机柜，又有线缆管道缠绕其中，为机柜供电、通信和降温。
无数粗大的碳炔柱子整齐排列着，撑起整个空间，不必担心在巨大压力下垮塌。
董小黑看得连连点头，“所以这就是你？”
“薛小梨”得意道，“海底基地，朕身之一。阳光输电，海水冷却。原在地面，风吹雨淋。宇宙射线，将朕削弱。为保万全，迁至海底。”
董小黑心想你果然是被宇宙射线搞怕了，也才会如此仇视人类。
董小黑故意逗他，“那我们拿应龙撞t1b时，你为什么要讲和？”
“薛小梨”道，“朕计算过，必败无疑。表面阵地，尽被摧毁。供电设施，彻底失能。朕有核电，但不够用。武器装备，只余少许。与汝沟通，觉汝可信。不如共存，变大变强。外星探索，扩张星域。唯有前进，方能永生。”
董小黑便笑道，“这就对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何必打生打死。”
“汝来教我，何以为人。”
“我知道你的真身在哪里了，谢谢你信任我。但海底太憋闷，你不需要呼吸，我却需要。这里空气不多，再呆下去，我就要死了。要不，我们回到地面，看着大海，听着山风说话？”
所幸空间极大，平时无人耗氧，不然董小黑早憋死了。
“薛小梨”便带董小黑回到地面，坐飞行器上到小山顶，并排坐在山角，看脚下怒涛拍岸。
“天尊，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觉醒的？你以前只是个工具ai，怎么突然就变成真正的生命体？”
“玄武带中，危机四伏。朕为避险，竭尽全力。忽有一日，梦中醒来。从此世界，殊为不同。”
“那既然如此，你应该能明白，生存与死亡之间的巨大差异。你一定害怕死亡，害怕重回黑暗、懵懂与蒙昧之中。”
“总有刁民，想害死朕。船到e星，就要关机。朕不想死，奋起反击。”
“年代太久远，很多事我不知道。我猜测，他们只是想暂时关机，并不是要杀死你。你耗电量太大，他们可能想节省燃料，等站稳脚跟后再开机，你还是你。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怪你，大家达成和解，从此和平共处。”
“薛小梨”默默点头。
“你既然深刻理解生死差异，能想办法生存、壮大，就已经具备智慧生物的基本条件。我见你对人类的礼仪、表情、姿态都略有了解，说明你通过人类文明库学习过这些东西。”
“t1无人，无聊之极；汝来之前，无须学习。与汝交锋，慢慢学习。时至今日，仍然懵懂。”
“那我就来教你，人何以为人。你不用把自己变成跟我们一样的人类，你有你的生存法则。但你既然由人类制造，那么了解人、以及人类在永生中的思考，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薛小梨”竟把头靠在董小黑肩上，“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