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使君,大将军之意,是令我等就地购粮募兵,以挡袁术北上。”
“在抵挡袁术北上的期间,我等会遵从刘使君的军令。”
夏侯博送上袁绍的密信。
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刘备心中也看明白了袁绍的用意。
这是袁绍的老套路了。
昔日袁术争豫州的时候,袁绍就安排了不少门生故吏去豫州当刺史、国相或太守。
一个豫州,会同时出现袁绍任命的刺史、袁术任命的刺史、天子任命的刺史、甚至前刺史、前前刺史。
总之。
你是官,我也是官。
士民听谁的?
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只让夏侯博五人来徐州购粮募兵而不是直接任命太守国相,不是袁绍不想,而是暂时不能。
若能,袁绍甚至都想让袁谭来徐州听刘备调遣。
名为听命,实际上是否想要喧宾夺主、鸠占鹊巢谁也不能保证。
袁绍派来的这五个将领也特有意思。
夏侯博,豫州沛国夏侯氏。
颜虎,冀州安平国颜氏。
文豹,冀州安平国文氏。
张豺,冀州河间国张氏。
高狼,冀州渤海郡高氏。
除夏侯博外,皆是出身于冀州豪族。
夏侯博自称也是夏侯婴之后,似跟曹操麾下的夏侯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以肯定的是。
这五人虽然都自称是袁绍麾下一介都尉,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五人跟袁绍的关系不一般。
虽然有袁绍当助力会让徐州面对袁术时少了压力,但如何安排夏侯博这五人也很令刘备头疼。
袁绍都不跟刘备玩虚的,要安插亲信在徐州都是明面上安插。
“既是大将军授命,就请诸位将军暂居别馆。”
“购粮募兵一事,我会让别驾从事糜竺糜子仲协助。”
糜竺如今是徐州的别驾从事又跟刘备有姻亲,由糜竺来协助夏侯博五人最是合适。
夏侯博五人也不多言,向刘备行礼后就跟着糜竺离开。
刘备扶额:“宪和,大将军的这份厚礼,可真令我头疼啊。”
简雍摊手:“玄德,我已经很尽力了。若非我巧舌如簧,大将军都会让其长子袁谭来徐州听命。”
刘备无语。
巧舌如簧能这样用吗?
将这头疼的事暂时撇开,刘备又问:“子龙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怎不来下邳见我?”
比起夏侯博这五个头疼的,赵云的到来更让刘备欢喜。
自幽州一别,刘备跟赵云也有五六年时间未见到了。
方才要办公务,刘备也没来得及询问。
简雍的脸色有些变化:“玄德,这可不怪子龙。子龙去彭城了。”
嗯?
刘备眼一瞪:“彭城?子龙去彭城作甚?”
简雍轻叹:“还能作甚?途径阳都县的时候,遇到了长公子。”
“长公子不仅将我在邺城招募的崔林和徐邈留在了阳都县试守阳都丞和阳都令,还寻了个理由让子龙去彭城。”
“说什么跟温侯打了个赌,只要子龙的箭术不弱于温侯,温侯就不再计较长公子偷藏其女儿在即丘城的事。”
“玄德你也知道,子龙对长公子甚是宠爱,不仅有师徒之恩,又有叔侄之情。”
“对长公子所为也只是来了一句"贤侄,真性情也"。”
刘备脸一黑:“我怎么不知道我儿跟奉先兄还有这赌约?他这是怕子龙见了我就去不了彭城了是吧!”
“我跟子龙五六年没见,正是叙旧的时候,偏偏让子龙过下邳而不入。”
“还有那崔林和徐邈,既是来徐州的贤才我又岂能不亲自设宴?”
“我只是暂借了琅琊国给奉先兄,没说连贤才也要借给奉先兄。”
“我儿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父!”
这胳膊肘怎么老往奉先兄处拐!
我才是你阿父,奉先兄还不是你岳丈!
简雍表示爱莫能助:“玄德,长公子是你的儿子,我也管不了啊。不如,你也去彭城?”
刘备无语。
虽然很想跟赵云叙旧,但也不能放下手中事跑去彭城啊。
怨念间。
刘标早带着赵云以及几骑白马驰骋在去彭城的路上。
在外人面前隐藏弓马之术,在赵云面前就不用隐藏了。
刘标的弓马之术师从多家,授艺最多的是赵云。
路过一林。
刘标挽弓射禽,箭出禽落。
就地清理了野禽,刘标生火炙烤,又将烤得酥脆的野禽分给赵云。
“四叔,来偿偿我的手艺。”
“这些年弓马之术虽然没多少长进,可庖厨之术在这徐州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酥脆的烤飞禽,散发的香味颇为诱人。
夏侯兰等几人看得纷纷吞了吞唾沫,再看各自手中烤得外黑里焦的飞禽,一个个都丧气不已。
赵云笑了笑,只撕了其中一小块肉,就将剩余的分给了夏侯兰等人。
喜得众人欢呼不已。
“四叔,你还是这般克己守礼。”刘标又拿起一只清理好的飞禽,穿在铁叉上,放在火上匀匀炙烤。
赵云是个很传统的良家子。
既学武也学文,尤喜《论语.颜渊》。
颜渊曾向孔子询问什么是仁,孔子回答说:克制自己的私欲,循礼而为,这就是仁。
颜渊又问具体怎么做,孔子则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十六字归纳。
听了刘标的感慨,赵云只是淡淡一笑。
赵云虽然会克己守礼,但不会去强求别人也克己守礼,实行仁德在于自己而不在于别人。
赵云一边拨弄柴火一边询问:“我跟宪和南下时,宪和说了不少贤侄和吕布的事。只是我有些不明,你对吕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不要诳我。”
刘标本想胡诌几句,听到赵云这最后一句“不要诳我”,刘标又将到了喉咙间的胡诌之言吞了回去。
微微敛容,刘标也收起了孟浪之态:“四叔听到的传闻其实没错。”
“温侯杀丁原、反董卓,寡恩少义,反复无常;若见重利,必生歹心。”
“去年温侯受袁术使者利诱,就有意趁着家父引兵在外时偷抢徐州。”
赵云不由蹙紧了眉头。
“然。”刘标话锋一转:“如今世道,能苟存性命已经是千辛万苦,想仁义立世更是比登天还难。”
“许县曹操,屠了万千士民,劫掠钱财无数,却成了大汉的司空。”
“淮南袁术,恣意征战杀伐,滥行苛捐杂税,却成了大仲的皇帝。”
“再观家父,平原勤施善政,徐州惠裕士民,却要曹操同意才能被天子诏命为徐州牧、平东将军。”
“有古谚称: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
“要成大事,就不能效仿宋襄公蠢猪似的仁义。以弱争霸,只会徒增笑料。”
“唯有强大己身,手中有剑,方有谈仁义的资格。”
“温侯虽然不如家父重信义,但比起曹操袁术又多了几分率真。”
“结之以利,施之以情,可让温侯成为家父手中的利剑。”
“这,便是我对温侯的态度。”
柴火匀匀炙烤飞禽,淡淡的肉香扑鼻而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赵云欣然一笑:“温侯的箭术如何?”
不称“吕布”而称“温侯”,这意味着赵云暂时放下了对吕布的敌意。
询问箭术,亦是在认真对待刘标跟吕布的赌约,哪怕这个赌约未必真的存在。
刘标如实道:“温侯能开硬弓,箭可穿一百五十步外的长戟小支,去年便是以此绝技惊住了袁术的大将纪灵。”
赵云细思片刻:“论臂力我不如温侯,论目力我亦不差。若要在箭术上表现出不弱于温侯的射艺,就得用巧技了。”
“贤侄放心,我已有分寸。”
刘标欢喜:“有四叔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叙说间。
飞禽已经烤的外酥里嫩,肉香令人垂涎。
赵云依旧没吃多少,将大部分飞禽肉都分给了夏侯兰等人。
这是赵云的处事风格。
白马驰骋。
于翌日晌午抵达了彭城。
城门外惊见数骑,城楼的军卒吹响了军号。
“来者止步!”
侯成在城楼持戟大喝。
刘标勒马止步,向侯成招手大呼:“侯校尉,是我。”
一听这熟悉声音,侯成脸都黑了:“尔是何人,我不识也!”
刘标大笑:“侯校尉,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岂能再装不识?”
一听“患难之交”,侯成就恨得牙痒痒,一拳砸在城墙上:“刘公子,你还好意思提。”
“你一个人跑去阳都县,留下我独自面对温侯的怒火,我都守了一个半月的城门了。”
“若不给我个交代,哼哼,今日我就不让你入城。”
刘标故作伤心:“侯校尉,你可冤枉我了。你守了一个半月的城门,我也在阳都县挖了一个半月的沟渠。”
“更何况,那日我三叔来的时候,你跑得可比我还快,你还好意思提?”
被左右军卒盯着,侯成脸有些红,嘴犟喝道:“反正这城,我不让你进你就不能进,你自己看着办。”
刘标自战马行囊中取出一坛酒:“瞧,这是邺城的酒。我特意让人远赴千里购买的。这诚意可还足够?”
“当真?”侯成吞了吞唾沫。
刘标往身后一指:“你看,这几骑白马就是刚从邺城来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赵云嘴角抽了抽,抬头望天。
夏侯兰等人也是无语。
若不是吃了刘标烤的飞禽肉,众人都想反驳了。
最终。
侯成还是没忍住酒瘾,亲自出城来迎接刘标:“刘公子,你我患难之交,这酒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看了看酒坛底部的印记,侯成更喜:“还真是邺城的酒。以前跟着温侯在袁绍麾下,我就最喜欢这酒,特别的香醇啊。”
刘标凑近:“侯校尉,温侯最近心情如何?”
“心情倒是不错。”侯成不假思索,忽又抬头:“可若是见到刘公子你回来了,就难说了。”
“你派回彭城的那俩都尉还在彭城的狱中蹲着呢。”
刘标讶然:“不会吧,还蹲着啊?温侯这是公报私仇!”
侯成嘁了一声:“真要公报私仇,那俩都尉都被温侯砍了。”
“当着温侯的面杀袁术的使者,不得不佩服,你那俩都尉挺勇的。”
刘标哼了一声:“袁术都派使者来夺我妻了,杀个使者怎么了?”
赵云在一旁听得头疼。
前些日还给宪和说不是你宰的,现在又承认了。
侯成抱着酒坛也不争辩:“总之,刘公子你小心些。”
“也别去寻魏续,温侯每天都让魏续搓麻绳,搓得魏续手都肿了。”
“魏续这些时日对刘公子你的怨念可大了,那麻绳粗得我看了都心惊。”
这离谱的对话,听得刘标身后的夏侯兰等人又是疑惑又是好奇。
“刘公子,温侯搓那么多的麻绳作甚?”夏侯兰小声询问。
赵云瞪了夏侯兰一眼:“别多事。”
夏侯兰嘀咕:“我就好奇。”
刘标承认得坦然:“也没什么大用,就是用来绑我的。”
“这次有四叔在身边,搓再多的麻绳也没用,四叔不会跟二叔和三叔在一旁看着我被绑的。”
赵云更头疼了。
翼德在一旁看着我还能理解,连云长都在一旁看着?
贤侄你最近几年到底都作了什么啊!
赵云忽然有些后悔来彭城了。
若早知是这个情况,赵云一定会先去下邳见刘备!
侯成偷眼看向赵云,暗暗疑惑:虽然长得是姿颜雄伟,但看起来文文气气的,难道还能阻止温侯?
跟侯成叙了片刻,刘标引众人入城。
侯成也是不客气,在刘标入城后就派人抄近路去给吕布传讯。
“侯校尉,这酒?”
几个走卒盯着侯成的酒坛,纷纷吞了吞唾沫。
侯成豪气挥手:“拿碗来,这可是邺城来的酒!包你们喝一回几年都忘不了。”
片刻后。
一个走卒忍不住开口:“侯校尉,这酒,怎么跟城南村头的酒,味道一个样?”
又一个走卒小心翼翼开口:“或许,是我们品错了。邺城的酒应该会回味久一些。”
就在第三个走卒要夸时,侯成黑着脸咬牙切齿:“这就是城南村头的酒!”
“我竟然会相信刘公子的鬼话,若真有邺城的酒,又岂会如此便宜的送我。”
“旧坛装新酒,气煞我也!”
走卒不敢再附和。
侯校尉你让人偷偷传讯,刘公子又拿村头的酒谎称是邺城的酒。
你们这大人物的事,我们走卒可不敢掺和啊。
彭城王府。
早得到消息的吕布,持戟立在府门口。
严夫人颇为不解。
吕玲绮则是兴奋:“定是刘公子回城了,否则阿父不会这么紧张的。”
吕布回头斥道:“胡说什么?本侯怎么会为了那小儿紧张?你赶紧回屋去,将《女诫》抄三遍。”
吕玲绮嘟着嘴,委屈的看向严夫人:“阿母,女儿不想抄了。”
严夫人宠溺的摸了摸吕玲绮的头:“好好好,不抄。”
“我们也别在这里碍眼了,回去给贤侄准备吃食。”
“听说贤侄去了阳都县挖渠,肯定没吃上什么好吃的,得准备丰盛些。”
听到严夫人的话,吕布忽然一阵吃味。
本侯征讨琅琊国回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好的待遇,那小儿就去了阳都县挖渠,怎就得准备好吃的?
“魏续!”
“在!”
“将麻绳都给本侯推来!”
“诺!”
魏续兴致勃勃的推了一车的麻绳,然后将车停在了门口。
一个多月的成果啊。
看着手上的干茧,魏续搓了搓手,心中盘算怎么从刘标处回些钱币。
弥补下受伤的心灵。
不多时。
刘标策马到来。
看着门口持戟的吕布,以及靠着推车的魏续和那一车的粗麻绳,刘标忍不住想笑。
“魏校尉,别来无恙啊。”
“彭城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发不起俸禄吧?你改行卖麻绳了?”
“自食其力挺好的,不丢人,家父以前也因为缺钱卖过草鞋。”
刘标热情的张开手,向魏续迎去。
魏续刚想调侃两句,反被刘标先调侃,哼了哼:“刘公子,我若要卖,你会买吗?”
“看在你我交情上,十钱一条,这里有四十条,给我四百钱就行。”
刘标将钱袋扔向魏续:“这有五百钱,不用找了。”
魏续顿时愣住。
真,真给啊?
你这给了我这也不好收啊!
魏续偷眼看向吕布,顿觉这手中的钱袋如滚烫的山芋。
不丢,烫手;丢了,舍不得。
“贤侄去阳都县挖渠,看来赚了不少。”吕布冷哼。
刘标又热情的迎向吕布:“温侯,小侄在阳都县可是日想夜想。没有温侯在的日子,小侄度日如年啊!”
吕布哼哼:“巧了,没有你在的日子,本侯在彭城每日惬意。”
夏侯兰等人窃窃私语。
虽然吕布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众人都感受不到恶意,反而有一种吃瓜看戏的感觉。
吕布也注意到刘标身后几骑白马的不凡,尤其是刘标左边姿颜最雄伟的一个,让吕布有一种遇到了张飞关羽的错觉。
刘标热情的介绍:“温侯,这就是我曾向你提过的。我的四叔!常山赵云赵子龙!”
吕布眼神一凛:“布曾听闻,你弓马娴熟,能一箭断篷索,令人惊叹。”
赵云不甘示弱:“云也曾闻,温侯骑射无双,辕门射戟,令云颇为倾佩。”
气氛骤变。
吕布和赵云看似都在谦逊,实则这不服之意都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