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直勾勾盯着邢卿禅托起的女孩,他身后三人身着破旧的长袍,各手持长镰、骨棒、招魂幡,那长镰的刀刃上还有红色的血液正在滴落。
这三人戴着血十字面具,如死尸般立在原地,俊美的少年在其中显得极不应景。
留武先发出声来,因为持长镰的一人丢出个脑袋,一直滚到他的脚下。双方幻化的灯光没有多亮,他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九长老的弟子,这说明房厮怕是危险了。
邢卿禅同样有些吃惊,他清楚面前的人实力不过是阎罗境的小子,虽说天地盟的九野九州金经(注)不能克制魂魄之术,但二人境界差距极大,对他而言少年没有威胁。可潜意识告诉他,这些妖人不容小觑。
(九野九州金经,五大神术之一,天地盟立派之术。
《吕氏春秋》有云:天有九野,地有九州。《淮南子》记录九野则是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
何谓九州?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泲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
幻法名为九野秘法,以九野天为九境,钧天境最高,堪比生界尊。
幻技名为九州秘术,具体则是以自身为参照物,建立二维坐标系,以地之九州划分九大区域,施展对应方位的招式则有奇效,一旦对手的方位占据两个及以上区域时,便可叠加招式的威力,最高可同时施展九式)
“您就是天地盟的邢长老吧!”少年笑了一下,摇着扇子大步走了过来,上来便作揖道:“不,应该说是邢副盟主”
邢卿禅的感知早已跨越所有人,察觉不到有其他魔教强者,他内心放松下来,仰首答道:“正是”
这少年自然是㯻道殇,族中传来消息,天地盟需要肃清长老派。名单上的陨梦会引起了他的注意,明明是一个没有幻域师的部门,却曾拥有一位死界尊级别的长老直辖,况且是长老会三圣之一的宋逸民,在他看来太过蹊跷。
可即使是长老派内部,对陨梦会历任会长的记录亦是少之又少,甚至毫无明确的记录可循,只知道它在旸谷的部门联系人,此人被杀后,一时间线索中断。
他从各方面查找信息,一直查到三年前,陈王朝永王樽魏斌与宋逸民暗中达成了某种协定,每月需要将八百重犯与乱贼运送到陨梦会,至于用途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谅他㯻道殇博览群书,对这杀戮体质再熟悉不过,十四岁开始爆发,一旬一次,魔灵每月需要近千魂魄来滋养。一算这姑娘的年龄,恰好符合,整个事情的前后就解释的通了。
得知对陨梦会的肃清已经开始,他拼命赶路,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停在三丈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连手中的折扇都停下了,随后他才觉得失态,笑道:“邢副盟主,在下有事相求,这女子与晚辈关系不浅,她已经死去,何不让晚辈为她料理后事,晚辈通晓魂魄超度之法,也好让她的亡灵安心离去,我知副盟主您也不愿见故人之女死后化作孤魂野鬼,何况您要想安葬她,又会被别人拿来当做把柄,这些蠢才们一死,对您已是不利,何必多此一举?”
邢卿禅扬了扬眉问:“哦?你的话有何证据”
㯻道殇把手中的折扇丢到他脚下,留武辨析其看似无害,才敢捧起来送到邢卿禅面前。
只见那少年说道:“她腰间有把折扇,当然了,这两把折扇就是最好的证明”
留武按他说的拿起另一把折扇一对比,两者果然相差无几,望向中年人说:“邢老总,他说的没错”
邢卿禅笑容突然消失,他瞪着有些得意洋洋的少年喝道:“不可能!你们几个魔教中人,什么妖魔鬼怪!莫要以为我不了解这姑娘的身世,总而言之,她不可能认得你们”
“这就不是您该管的了”只见少年招招手,身后黑衣人架着一个站立不稳的人,他胸前的衣服上还有呕吐物,看来毒性已经发作了,从他的裤腿里隐约看到一些污秽,伴随一阵恶臭味冲了过来。
“邢老总!”留武一见房厮成了这副模样,急得声音都嘶哑起来,拉着他的衣袖说:“他可是盟主的爱徒,您不能这样见死不救!这责任我们承担不了!”
少年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他把手指点在房厮手臂的断口处,捻着血液,颜色已经开始发黑,笑道:“趁现在还有救,我魔教的换血大法自会救下他,否则到时经脉受创,那就无药可救了”
“老总!”留武又是一声悲呼,他放下了恐惧,扑倒在㯻道殇面前哭喊着说:“我求您救救他,我天地盟与魔教已是盟友,况此人十分重要,只要您救了他,依您的实力,在天地盟任统帅不是问题!”
见邢卿禅不为所动,他冷笑着说:“呵呵呵,不是我不愿意救,你们的副盟主不表个态,在下已是仁至义尽”
倒在地上的江曰午睁不开眼睛,睫毛被血痂凝固住,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哭,手在地上移动着,最后触及到一人的鞋尖。
“雨笙”他低声喊出一句,在场的人都被他吸引过去,各是用莫名的眼神看着。
㯻道殇愣了一下笑道:“也罢,本公子便救了这人,至于你所说的那统帅之位倒不稀罕,来了就得办些事,否则就白来了!”
留武抹去眼泪,抱拳说道:“谢谢公子”
江曰午总觉得周围有光,体内的幻力似乎消失了,不见幻基,同样也不能施展幻力,或许是此时的状态太差了。
他清楚有人在看着自己,在地上爬得如此缓慢,简而言之几近是蠕动,可他只想先找到雨笙,否则放心不下。
少年看向将信将疑的邢卿禅笑道:“邢前辈,您可以放下那女孩了,这换血之术相当繁琐,少则两三个时辰,多则半日,静候佳音即可”
房厮被摆在地上,双腿与手臂外展,整个人是一个残缺的“大”字,他身上是难以容忍的恶臭味,留武虽是心生厌恶,仍是捂着鼻子候在一旁,伸出脖子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三个黑衣人各站在一角,站位呈三角之势,齐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一时间周围的火光成了幽蓝的鬼火。
地面的石砖之间开始渗出血液,逐渐形成一面血色阵图,血流似有生命力一样将房厮身体的腕部与踝部锁住,聚集在阵图正上方的血团从他的口中流入体内,之后从手掌脚底流出毒血,不过半柱香时间,他浮肿的眼睑甚至恢复过来,连面色都好了许多。
邢卿禅虽对此法有所参悟,亦是未曾亲眼见识过,又见那三人停下吟诵,手持黑布将地上的房厮浑身包裹得严丝合缝,不露出半块皮肤。
之后的场景可怕起来,果然不负其邪术之名,房厮的血肉像是被掠取一样,虽是有黑布缠绕,仍是露出嶙峋的骨骼。本是一个健壮甚至算得上肥胖的人,此时他的眼窝深凹,在地上如久死之躯,只剩骸骨。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个时辰,期间三个黑衣人不知疲惫,如树桩一样定在原地。
邢卿禅仔细看着他们三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似乎他们脚下各踩着引血石,从身后两个水袋中不断有血液输送,被他们的幻力蒙蔽双眼,倒以为是凭空而成。以这些活血保一人性命,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低吟停止,之后三人只是手印变化,房厮的身体开始逐渐充盈,逐渐重回活人的形态。
留武面对魔教这邪术,心中不由赞叹,这等效用相比高超的医术,有几分相似吧。
少年笑道:“所谓十指连心,这手足离心最远,从口开始,从手足结束,这换血大法若不是需要活人精血,早已被当做医术”
说罢他看地上的血泊越来越大,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地上蠕动的男人身上。
邢卿禅清楚此时进入最后的阶段,让换血之躯适应新的血液,血液在往返循环,房厮本是骨瘦如柴的身躯开始恢复原样。他心中也舒了口气,便放下女孩,又见居暨学着那重伤之人的爬行。
他见状才走过去,讪笑道:“老伙计,刚才”
居暨却不理他,把身子一横挡在江曰午面前,他一头撞上摇摇晃晃后倒在地上。
邢卿禅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替宋逸民悲愤,到头来为养女选的郎君居然如此无用。
㯻道殇见居暨爬到他脚下,蹲下去摸着它的脑袋,看它直立的尖刺很快落下,笑道:“老先生得此异兽,晚辈羡慕之至”
邢卿禅像是不曾闻及他的话,目光落在阵图中央的人身上,显然他已经等不及了,才见那黑布包裹的躯体开始有了异动。
三人将黑布取下,先露出房厮如白纸苍白的面庞,一阵嘶哑的长咳声从他嘴里爆发出来,他猛然睁开眼睛,侧着头吐出一大滩血污。
“房公子,您还好吗?”征得了黑衣人的同意,留武才匆匆走过去扶起他,拿衣袖抹去他脸上的血渍。
“我还活着!”他看向身体,却发现少了只左手,怒视着倒在地上的江曰午。
房厮不顾虚脱与剧痛,挣扎着站起身,随后走过去用尽全力踢了他一脚,看他扑腾撞在墙壁上。
“你这畜生,你还敢砍我的手?”他不顾左手传来的剧痛,捡起地上的古剑,把它死死控制住,一把揪起他的头发说:“你这凡人还敢这般嚣张,你根本不是幻世人!今天我拿你的剑杀了你,也算平息我的断手之恨”
说罢一脚踩在他头上,房厮举起剑便要劈下去,留武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古剑被一个人以折扇抵住,房厮那张如死人般枯槁的脸涨得通红,也不能将古剑落下半分。
房厮见拦下剑的少年如此年轻,在幻力上他居然被压制一头,以他的身份,天地盟之中都少有人可以与他对峙,而面前看似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却如此猖狂。
他已是变天境,九野九州金经乃是神术,居然害怕少年身上的某种力量。
虽然猜到少年所修的幻法,房厮仍不让步,语气却没了先前的张狂:“你是何人?本公子要杀的人,这天底下还人没能拦得下!”
见局势僵持着,他怒骂道:“邢卿禅,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
邢卿禅袖袍一挥背过身,他选择视而不见:“年轻人的事,谁拳头硬谁说了算,你怕是忘了幻世中实力为尊!”
少年异常深邃无光的眼眸中似有种邪术,搅乱了房厮施展的幻力。
“迷惑玄瞳!”他本想后退,手腕却被少年紧紧握住,房厮冷笑一声问:“你想怎样?”
㯻道殇一脸人畜无害,笑道:“你的命我给过你了,不要的话我便收去,胆敢触怒我,你可以试试是什么后果!”
少年修长的身躯在房厮面前如螳臂当车,但前者有种强大的力量钳制着他,连带话语都让他深深忌惮起来。
留武见形势不妙,走过去好言调节了一番,房厮先让步,只觉得那少年过于可怕,最后投来的目光也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
随后㯻道殇走到中年人身旁,恭敬地说:“邢前辈,这个废人晚辈救回来了,那姑娘可否留给晚辈,前辈您不方便做的,晚辈一定办好”
邢卿禅瞥了他一眼,寥寥几语就被他看出来意图,他却对少年的来历毫不知情,不禁感慨他的见识与能力,远超于天地盟这些所谓的天才。
“少侠”邢卿禅转过身看他眉目低垂,抚须笑道:“也好,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可以告知我你的姓氏吗,故人之女,老朽还是有些责任的”
说罢便将其他人的气息隔绝,㯻道殇拱手说:“在下㯻氏年轻一辈男人中第一人,日后若见前辈,我必告知您她的长眠之地”
“难道你这须眉还不如族里的巾帼?”
见他默而不语,便收了屏障,示意房厮二人离开,邢卿禅笑道:“哈哈,我记住了,看来你们能被称为主族,还真是奇才辈出啊!”
房厮见状愤然离去,留武一直跟在副盟主身后,直到看不见这些魔教中人,才小声问:“邢老总,今天这么大的损失,您不如离开天地盟,怕是那些老家伙饶不了您”
他扬了扬眉,看着篮子里睡得香甜的居暨,留武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止住,他勾着居暨的鼻子,看它砸吧着嘴,不一会儿呼呼声又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