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曰午渐渐放松了警惕,他既怕死的不明不白,又怕伤及无辜,走的路线都避开了人的居处。没有指南针,一路上都是凭着感觉走,江曰午打折哈欠,如今他御剑简直是稍有意识就行。
无聊之际,他举起燎荒印,丹红色的令牌在月光下没有光泽,看得出中间有条缝,也正是这条缝能将燎荒印分为两块。效用不知,他也就收回去。想到琉璃青绸,身上这东西或许还有雨笙的余香,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渴望,最后他略作退步,取出棠木刃将它别在腰间。
他喃喃道:“与她有关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得回陨梦会,不然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或许雨笙会给我提示的”
怎么找到回去的路,他这才想起救他一命的陨梦会令牌,翻开一看,铜牌正面刻着那尊八翼邪神,还有不知名的花纹图案。翻到背面,江曰午愣住了,兴奋的大叫一声,他怎么都没想到令牌上还有指南针的表盘,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如此清晰。
江曰午将令牌转了几圈,心想:没有指针,难道是幻力驱动?
刚输入幻力,表盘上仍没有动静,他笑道:“或许,我看上面有纹路,初看是指南针的表盘,细细查看,则与陨梦会密道的路线图有些关联,媳妇啊,你忘了我方位感很差吗?”
他想了会儿,也只怨自己笨,陨梦会这秘密组织哪想得到迎来个脑子半残废的副会长?
好生生躺在行囊上睡觉的小灰早被他这一顿翻腾弄醒,抓着他衣服上来一看,立马对令牌起了兴趣,吱吱叫个不停。
江曰午打了个哈欠问:“小灰,你要是想玩就拿去看看,我是弄不懂”递给它前,江曰午留下一点幻力,怕它把令牌弄丢。
小灰这猿猴果然奇异,江曰午打哈欠不断,它本来只乖乖站在他肩上,又吱吱着爬到他衣服前,举起表盘已经出现指针的令牌。
“什么?!”江曰午抓起一看,他的方向是朝东北,除金色大指针外,另一只暗紫色小针指向正北,或许这就是陨梦会的方位。
他一把将小灰搂在怀里,笑道:“谢谢小灰!看来今后有个大帮手了”
小灰兴奋无比,抓着他的衣服几个晃荡,又回到江曰午肩上。
江曰午正细细看着表盘,突然指针开始飞速旋转,他以为周围有磁场,又想到指针是他留下的幻力凝结,可能是有幻力体接近,而且相当强大。
他刚想取下身后的古剑,只见面前瞬间出现一片火海,后来才看出是面火焰巨幕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一老者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就是天地盟那些长老的人?如今他们没有亲自出面,我红衣教的燎荒印,你带不走!”
江曰午看不到此人的身形,小灰惊恐地贴在他后背上,六面火幕将他完全封锁,感受到空气越发灼热,江曰午以幻力护体,身上的汗水依旧是不停冒出蒸发。
他感知着周围,火幕是由强大的幻力催动而成,也非纯粹的幻力,其中似乎有奇火之力交杂,更是威力强劲。但江曰午再去感知时发现它与许继幻力的成分不同,这些幻力更为霸道,温度也高的恐怖,这可能是境界不同导致的改变。
火幕隔绝了他对外界的感知,江曰午没了退路,便作揖说道:“小子知错了,这便归还燎荒印,还望教主能撤下火幕,给晚辈留一条生路,晚辈今后见到红衣教就绕道走”
暗处的人轻蔑笑道:“你还知道你是晚辈!莫以为我红衣教就怕了天地盟,我那两个徒儿可让你好生羞辱了一番,你要如何偿还他们的颜面?况且燎荒印乃是我教至宝,你夺去它,意图何在?”
江曰午吸一口冷气,不曾想许继他们居然颠倒黑白,如此厚颜无耻,气得头胀,话语中透露着些许不满:“我有一朋友,被他们划断了肠子,他们居然还向教主您告状,那二人怕是太娇生惯养了罢!”
暗处的人不满的声音传来:“你是说本教主疏于管教?你说那人辱我红衣教在先,你说他是你的朋友,你又要如何替他受罚呢?”
江曰午气得直咬牙,不敢反驳,也不再多话,只问:“那,教主要晚辈怎样?晚辈力所能及的话,教主吱声便行!”
一听他那种如磨刀声的嗓音,江曰午便心生厌恶,此人果真配得上闽老鬼的外号:“也不要你怎样,一切都是你那朋友煽风点火的,或许你夺取燎荒印也是他教唆的,我只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既然你有心弥补过错,我红衣教名扬天下,是正道中历史悠久的道家宗派,对悔过之人还是相当包容的,但凡诬蔑红衣教的名声,那他就有了魔教妖人的作风,既然如此,你也清楚这种人该如何处置,本教主就给你两日时间,两日之内,我要看到他的首级,否则,你就来为他陪葬!”
江曰午本以为他贪财,差点将身后的小灰交给他,一听他要自己干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勃然大怒道:“你敢,我可是天地盟长老会前三圣的至亲,如今他们是副盟主,你莫以为你是死界尊中期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天地盟无论正副盟主,哪一个不是将你红衣教弹指间消灭的存在!”
暗处的人笑道:“弱小的人,连威胁都相当无力,如同笑话一般!天地盟再如何,我正道联盟也不怕你,元和太一教早已与我红衣教建立区域通道,今日不斩杀你,已经顾及长老会多年前的义举,给他们太多面子了,我随时能杀你去玉清真人那边邀功,给你定个魔教妖人的罪名!你死后被挫骨扬灰,世人皆是唾弃于你,你的背景再如何,小命却先没了!”
江曰午这才知道幻世如今的局势变化太大,迅速收了最后的挣扎,漠然道:“我知道了”
他心烦意乱,脸上挤出个笑容说:“义气固然重要,但它可不能保命,晚辈必然在两日后献上他的头颅”
“年轻人,你太嫩了,别耍什么小把戏,否则下一秒就是你的死期!”暗中的人话音刚落,六道火幕已经消失,江曰午瞬间脱离了热流,在清凉的空气里大口喘气。
“没想到这人很难对付,我接下该怎么办?”江曰午想过很多种情况,闽思蜀留给他一个很恶心的选择。
杀岩石,这决不能做,他何不抽剑指向闽思蜀那老狗,这样还可以挽回些体面,他死之前的体面。
只是闽思蜀的话让江曰午不得不重视,真就是对蚂蚁的蔑视,压迫感极为强大。但更多的是羞辱,上位者的羞辱,让他寻生不能,寻死不能。
“我不能死,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我逃不掉,燎荒印带在身上,或许他已经留下来幻力残余,倘若我一有异动就被这点幻力杀死”
“去求助谁呢?花掌门,兴王?闽思蜀怎会轻易放我过去,正如他所说,天地盟离这里太远,于他而言威胁不大,何况是没有报复的威胁”
他落在深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迷迷瞪瞪走了半里地,才朝手中的令牌上一看,居然不知不觉朝来的方向走去,看来内心在暗中将他推往杀人的道路上。
“不!我不能如此不义,这与畜牲有何区别?”他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想,不觉间方向又开始偏移,之后心中有两种观念在决斗,甚至有一杆秤摆在面前,一边是雨笙与杀母之仇,一边是诚心待他、救他性命的岩石大哥。似乎一时间杀岩石也成了报仇的必经之路。
江曰午走出几步,发现又朝南走着,停下脚步后深思许久,直到心静气和,安然于周围的宁静之中,才顺着本心说出话来:“我自然是不愿杀死好人,何况是岩石这样的人,是闽老鬼将我逼到如今这一步,还不如直接将他杀了,可一看毫无胜算,又要自私自利去祸害别人,我真是无用,哪怕反抗都不敢尝试,只是受人胁迫就改变了所谓的信念,真是弱者,但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选择在于自己,观念也在于自己,人生在世,哪能不先为了自己,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我江曰午怎么不行?为自己而活,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手不由自主地打在脸上,他瞬间有些清醒,摇头喊道:“不行!人要有骨气,我不想沦落为熙熙攘攘之流,我终会平庸,但一定要有一身傲骨,这是做人的底气、秉性,不然真要毫无原则,则如同行尸走肉,活着更是毫无意义!”
他像个受了委屈离家出走的孩子,蹲在一颗树前抱头痛哭,小灰惊讶地蹲在他腿边,江曰午觉得自己实在虚伪,因为哭泣哭不出眼泪,时而波动的感情导致他有时想放弃,只觉得人生若梦,不如草草结束。
“真是窝囊啊,没有实力便处处受阻,这幻世可真是难待下去,我当时怎么蠢到把母亲带过来,让她,这么年轻,呜…”江曰午越说越气,懊悔万分:“也不该让雨笙来,正如她所说,与她安安静静度过剩余的时光,一家人便能团团圆圆,可我真是自大,真是愚不可及,到如今无法收拾的地步,倒想自我放弃,我还是不是男人了?”
“倘若我是男人的话,决口不提悲伤的事,安安静静给她幸福就好,她离开后把所有的痛苦让自己承担,何必让她承受这样的压力?妈妈说到底是我害死的,雨笙如今受苦受难,也同样是我造成的,我真不是男人!”
他哭声越发响亮,久久不醒的小黄这时苏醒过来,见被长毛包着,吓得身子一扭落在地上,小灰见伙伴醒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前边人捶胸顿足哭泣,后面猿猴兴奋地大叫,小蛇迷迷糊糊地贴在地上,场面一度混乱。
眼泪都哭干了,也没多少泪,无非是宣泄悲愤的情绪,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江曰午站起身,眼中泪水盈盈,仰头看向满天星光的苍穹。在树叶之间,一颗银白冷艳的星星极为深远,仿佛是亿万光年以外的天体,却似盘中沙砾伸手可及。他忽然想起在南京求学的居处,也正是那一夜,遥遥相望的另一颗星星有了人的形象,朦胧之中越发清晰,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从脸颊上滑落,这道身影刻骨铭心,亲切可爱,也唯有妻子。
她那夜是怎样笑过呢?如果她现在陪在身边,又会怎样鼓励他呢?但这一切不过是空想,江曰午开始奔跑,穿过灌木与草丛,不时有石头硌脚,还好王庄主给的布鞋足够结实,他没有放缓速度。
一时间他对星空如此向往,那时雨笙的眼中就是星空,深邃夺目,让他越是痴迷越是沉溺。
肩上的古剑与行囊如此沉重,很快江曰午开始停下脚步,只听断断续续的叫声,小灰举着昏睡过去的小黄追过来。小灰又是蹦跳又是捶地,以为江曰午要丢弃它,躁动不安。
“接下来,还是要去面对这件事啊!”江曰午擦去泪痕,几步踏上一颗大树,把行囊挂在树枝上,又垫着古剑在分叉的树枝上躺下。只听小灰又跟上来,它的喘气声让江曰午有些不自然,坐起来时看它就乖乖趴在行囊上,一副倦怠的模样。
江曰午走过去摸着它的脑袋,轻轻笑道:“动物亦有情,你这猿猴放不下一个没有交集的小蛇,如此性情,我又有何比得上你?”
小灰边打哈欠,边将小黄抱在怀里就要入睡,江曰午见它们如此和睦,愣在原地。他坐在树枝上,终于定下来选择:抽刀向强者,而不是弱者,这才是鲁迅笔下的勇士!
至于所谓质疑的想法他不去深究,只要做事光明磊落,他又有何惧呢?
闭上沉重的双眼,幻力还在体内游动,一点点融入重新成型的种子幻基中,它灰暗的外壳已经有青色的裂纹。
先前在河内城他自散幻基后,导致参与构建新绿之境的幻力全部逸散,境界跌至幻术宗师中期。血水洞之后,赤帝所给予的幻力似乎是他曾拥有的幻力,先人顺水推舟的一举虽然让他晋升,却因大幅度的提升导致自身的根基更加虚浮。
天则留下的殷红光泽仍在,如同一团虚幻飘渺的烟雾弥漫在幻基之外,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
此时又回到当初,但江曰午并不沮丧,他开始有些怀疑体内幻力的组成,仿佛总有些幻力是无法消散的。否则不死火狮那一击,他怕不是要被打回起点,是否因凡人与幻世人体质的不同,这一点有待深究。
他心里有些疑惑:这几个月时间历经不少事,实力居然几乎不进不退,太过于蹊跷了,天意如此还是暗中有人操纵,今后需要谨慎,但有一点得记住,这些幕后黑手也是仇人,妈妈她是间接被这些人害死的!
江曰午想了很多,联系到古墓中老妇人的话,古剑乃是古帝天印,而身上的天则亦是枯骨老人留下的证明。他早应该想到许多强大的存在关注着他一点一滴的成长,这一次,他同样不能失败,否则,便会被沦为弃子,这样更是窝囊!
他攥紧拳头捶在胸口,悄声说道:“我得活出人样,溶血既失,但古剑还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地步,魂魄之术是存在的,回魂之法那些妖人也有掌握,我还亲身经历过,到他们那一步一定能救回母亲的,这一切都会被改写的”
他越想越觉得接下来能够大步向前,连梦里都有条宽广的路通向远方,那里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