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宫太极东堂
“永王的事,封锁消息,对外只说是魔教侵扰,河内百姓已经撤离,只留给他一座空城!”樽毓幽一回皇宫,便给楚王下达了死命令。
樽少仪怎会想到,昨日还见过的二叔,只过去一夜就死在魔皇手中。唯有父皇和各个亲王能去祭拜他,所有人都不敢多话,因为皇帝已经龙颜大怒,他满眼血丝,扶着二弟的灵柩彻夜未眠。
樽少仪与大哥和二哥来了有半个时辰,长跪不起,没有人催促他们离开,他们也不敢离开,因为父皇与四叔还在默默守灵。
后到的四弟见状也跑来跪下,他满头大汗,双眼不住躲闪,显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樽毓幽沾满血渍的衣服还未换下,那夜他直接回河内城,在废墟血泊中发现被断成两截的二弟,当场崩溃。
但他不至于疯狂,迅速将永王府的痕迹全部抹除,河内太大,他没有精力去掩盖如此大的事实。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人,目光停留在樽少仪身上,刚发出声,又被喉咙里的浓痰憋了回去。
三弟樽许明见状提着茶壶跑来,樽毓幽抱着茶壶一饮而尽,将它一把丢出大堂,走到这些皇子跟前,他们大梦初醒的模样,连忙俯下身撅起屁股。
他的脚步停在樽少仪面前,话语中没有感情:“朕问你,那日在永王府,可有你认识的人?”
樽少凌却先挺起上身答道:“有!三弟他…”
还没说出半句,樽毓幽一脚便把他送出大堂,口吐鲜血的他仰面倒在地上,几个太监匆匆跑过去把他扶走。
樽少仪大气都不敢喘,拘谨地抱拳说:“儿臣那日的确见到故友,正是当初杀饮血鬼蝠那少年,他们夫妇当时在永王府做客”
樽毓幽扫视着剩下的皇子,语气明显加重了许多:“你三叔先前告诉过我这二人是祸害,串通魔教妖人里应外合,将我朝一位亲王斩杀,并且屠戮一城的百姓,如此丧心病狂的作为,实在是前所未有!”
樽少仪难以置信,随后看到四叔的目光,立马明白了什么,又俯下身子说:“儿臣罪该万死,当时有眼无珠,居然怂恿史官将这种罪人记录在我朝史书之上,又与之结友,荒唐至极!”
“平身!”樽毓幽一声喝令,三位皇子都站起身,仍不敢抬头看他,特别是樽少仪,汗液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
樽毓幽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说:“你的错,你就马上去改,若有这人的行踪,现在便说”
樽少仪一瞬间不再畏惧,道:“此人戒心极强,儿臣一无所知,那日司仪所说的姓氏,一个叫江曰午,一个叫雨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陛下,臣有要事相告!”突然到来的楚王把众人吓了一跳,樽毓幽见他汗水湿透了衣衫,面色惶恐,示意其他皇子离开大堂。
樽毓幽捶着酸痛的腰,落座后见楚王面色凝重,问:“我让你调查的事,可有结果?”
樽鸿砺道:“确有此事,二哥他在那夜之前,下了一道密令,正是通知兴州、交州与河内三城之间一大营,要向浦阳集某地输送一千乱民,事出之快,臣赶到时他们已经准备完毕”
文帝闻后沉默,起身踱步至棺材一侧,道:“如此效率,即使是朕也难以做到,他究竟是要拿这些人来做什么?”
楚王俯下身,果断地说:“二哥他可能串通魔教妖人!若不是臣有些手段,那守将还不会告诉我,这些活人会被送至一个叫浦阳集的乱坟岗地底的血池中,再被处死!”
“正是一夜间,似乎二哥死的消息被不少人知道,他们匿名写了检举信递交到臣手上,正是控诉永王私自串通当年的监军御史,暗中进行情报与罪犯的交易,此人名叫刘辰”
“停!”樽毓幽一时大怒,手拍在永王的棺材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他搜索到印象中的一人,没想到当年说要卸甲归乡的清官,那个在陈朝前线战事受挫,后背民心不稳,危急存亡之时出来安定百姓的忠臣,竟会联合永王欺骗于他,这一骗就是几十年。
樽毓幽很快从震惊转为不屑,淡淡说道:“你且从头讲来”
“永王差使手下,将他治下几个郡的牢犯送到一处密地,所有人都悄无声息消失,此次异变,或许与这场长达三年之久的交易有关”
樽毓幽冷笑道:“果然,之前我说在永王府做客的女子,她就是杀戮之身,每个月需要千人供奉”
楚王恍然大悟,思量片刻又问:“但,为何刘辰会接触到这种人,他先前不过是小小的四品官,能接触到永王已经超乎寻常,杀戮之身这种存在他怎会知晓,难道此女是杀神下凡,意味着不祥之兆?而二哥此举正是平息怒火,维护我朝的利益?”
樽毓幽依旧是冷笑,喃喃道:“杀戮之身不过是正邪两方都不能容忍的存在,多年前你可记得,魔皇有个孩子正是此种体质,也正是此子,魔皇不惜掀起魔教反攻的浪潮,最后大败,坠落于寂灭深渊,魔教也差点全军覆没”
楚王点点头,问:“难道,陛下是说前魔皇救下杀戮之身,是她与前魔皇有血缘关系?”
樽毓幽看向棺材,眼中的悲痛已经消失,此时他脸上布满阴沉,甚至略带嘲讽,道:“二弟,你可是给我王朝留了个祸害,这祸害最终也害死了你”
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二人,道:“楚王晋王听旨,立即将这些证据抹除,与之有关的人该杀则杀,该免则免,一点风声都不要透露出去,这种私通杀戮之身的罪责我们可担不起!”
目送他们离开,樽毓幽走出大堂,望着难以直视的阳光,几个皇子正站在树荫下,樽少仪仍跪在烈日下。
樽毓幽只喊了樽少仪,其他人走后,便厉声问:“你可知自己的罪过?”
见他点点头,樽毓幽便下达旨意:此次事件影响恶劣,务必抓到逃窜的魔教妖人,那对夫妻已经失散,男子暂时无处可去,很可能游荡在河内城周边,希望他谨记杀亲与屠城之仇,把这祸害擒拿归来。
“此人不除,我无颜面对天下苍生!这是我作为父亲对你说的话,你身为皇子,居然与妖人交友,何况是这种为祸我陈朝的妖人!”
樽少仪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内心充满愧疚,道:“儿臣此行必将他擒拿归来,如有问斩之时,愿亲自手刃此僚!”
见父皇一脸疲惫,樽少仪起身想扶他回宫,父皇眼中的锋芒已经消失,只冷笑两声,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无数告示从京城下发到各府县,只用了不到一日,当人们得知一个幻术宗师竟被朝廷悬赏黄金八十两,更是将这位名叫江曰午的年轻人死死记在心里。姓江的人在幻世中实在少见,江曰午离开王庄后,被称为江姓岩姓除妖大侠的二人声名远扬,这个小庄子将迎来更大的风波。
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大树已经稀少,江曰午此刻精神极佳,手里还拿着鬼师留下的两只猪蹄,边走边啃其中一只。
鬼师是个好人,不仅救他性命又顾及他的体面,这种师父实在难得。当时撂下狠话的闽老鬼也没再出现,他也不再担忧,听得到山下有爆竹声,他便想到鬼师的话:今日就是腊祭。
如此佳节,他需要放松一下心情了,不如去看一看乡村里人们是怎么庆祝的,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一块块农田间,山川如此遥远,江曰午顿时觉得心胸开阔,这条小路不远处有五个孩童,他正数着,小灰吱一声,迅速从他肩膀爬回行囊上。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只细瘦的土狗吠叫着跑来,江曰午不禁一跳,踮起脚就要逃跑,却听那几个小孩急匆匆朝这边喊叫:“大黄,别追!”
两狗本是离弦之箭一般,却以不可思议的一拐朝孩子们跑去,江曰午傻了眼,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直到孩子们叽叽喳喳跑过来他才缓过神。
领头那大孩子嘻嘻笑道:“喂,俺家的狗没吓到你吧?”
江曰午咳嗽两下,满不在乎答道:“怎么会呢!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怕狗吗?”
又听他们嘻嘻笑了一阵,江曰午懒得辩解,孩子们见他披着一件又大又厚的长衣,好奇地围着他打量,小女孩笑道:“快看,他身上还带着个猴子呢!”
两条狗也看到了,接着叫个不停,吓得小灰缩在行囊上一动都不敢动。
有个孩子哇的一声,又捂着嘴小声说:“他身上背着剑,快过年了,难道他是我们村的?侠客?”
“好厉害哇”
江曰午听到他们的赞叹声,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把小灰抓过来抱在怀里,这一抓却把小黄抖落出来,大黄狗一看地上的小蛇,嗖一下叼起来就跑。
“刚才那是蛇?”胆大点的孩子追了过去,剩下的两个女孩子一脸恐惧,抚摸着小黄狗,不过这条小狗撒开四条腿也跟了过去。
江曰午可不敢让他们接着玩下去,一闪拦在大黄狗面前,它反应极快,只愣了一瞬就转而从他身边擦衣而过。
他倒是被狗的敏捷吓到了,祭起长剑后还不忘骂道:“这傻狗!”
听到孩子们喊着大侠,江曰午脸上发热,再追过去时便把黄狗摁在地上,从它口中夺下了小黄。
见小黄的蛇鳞没有破损,江曰午才放开了呜咽的大黄狗,它吠叫两声表示不满,尾巴一耷拉跑得远远的。
“好厉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幻术师?”孩子们一脸钦佩地仰望着他,江曰午也不应,和和气气地问:“各位,额,你们知道最近一处举办腊祭的地方在哪里吗?”
大男孩咽口唾沫问:“大侠,你是来我们这过节的?”
江曰午一点头,大孩子便招呼着男娃女娃,拉着他的手带他去镇上。
孩子们很快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此时嘴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孟冬之月,岁终大祭,猎取禽兽,腊祖五祀,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
“二十三,灶祭日,二十四,打埃尘,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小除夕,年三十,新旧替,大年初一扭一扭”
多少话语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感慨腊月的悠久历史还没有消却,又回到了曾经过年前的点点滴滴。
但记忆再如何回首,已经模糊,他记不清、想不起,更为珍贵更为深刻的情感迅速冲淡了他的妄想,只联系到母亲的那句期望。当初的所有人只剩他一人,他们做过哪些约定呢,如今看来像是笑话一般。
他笑不起,苦痛瞬间从咽喉迸发出来,又被闭合的口唇挡了回去,从鼻腔呼啸而出,还有的在眼角凝结成泪,坠落在地上。
咿呀咿呀的童音很快引得他笑着落泪,今非昔比,前面的路没有人朝他走来。但江曰午自认为成长了,如今需要他大步走过去,这些亲爱的人,且慢慢等待他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