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江小天就被三师兄叫醒,昨日二人谈到深夜,一直到蜡烛燃尽后仍意犹未尽,到了子时王大虫才不舍地离去。这位快三十岁的师兄居然天天盼着夏天,他好捉一些蛐蛐拿来养,然后比试哪个蹦的最高,现在江小天来了,他可不用再无趣了。江小天迷瞪中再看到他的脸,像是见到同龄的兄弟一样,亲密无比。
虽是如此,江小天赶快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把脸就跟师兄走出门,刚出去脸上就像是被刀刮一样,他打了个喷嚏,不禁感叹徒太山纬度高海拔高,腊月是真冷。
边走边催动体内的幻力,境界虽低,但他这一番无声无息的操纵很好地护住了全身,引得三师兄有些惊异地问:“小师弟的幻力操纵可有些老练,自学的?”
他挠挠头说也算是吧,又想起师娘再三提醒的入门礼仪,便问:“三师兄,拜师的时候讲什么礼节?”
王大虫高涨的情绪忽然平和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唉,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全凭师父的心情,他老人家怕是要拿你开涮,不过这次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这样待你了”
啊?江小天越走越害怕,师父少说是有星奇境中八九层的实力,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今日就会被废在这里。他不自主地一哆嗦,见师兄笑了起来,便问:“师父他当时怎么对你的?”
王大虫刚想开口,二人便听到吭的一声,看过去皆是定在原地,原来师父早在正堂外等着他们,见二人不动,便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黄冉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懒腰之后,拍着肚子走下台阶,一直来到江小天三尺外,见他恭恭敬敬地俯下身作揖道:“弟子江小天见过师父”
田倩和女儿走出正堂,正笑着看过来,本是说着话赶来的张大实与李大书见状,赶紧跟着站在二人身后,也随之行礼。
黄冉宇听后笑道:“昨夜,是我黄冉宇亏待了你,早饭后这些同门师兄送你离开,你就去郎雍那里修炼吧,昨晚你是客,我不老峰一脉未能照顾好你,我黄某人心存愧疚”
江小天恍惚间觉得是耳朵听错了,一时间脸上又麻又痛,直到耳根也痛起来。他挺直上身向师娘看去,她几步跑过来挽着夫君的手腕,之后说的话他没大听懂,只见着师娘的面容越发焦急,而师父闭着眼无动于衷。再向师兄们看去,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跪下,大师兄攥着他的衣角往下拽,江小天心里大喊着完了完了,也是跪了下去。
他突然感到一种无声的羞辱,但他更多地开始自怜起来,正应得了黄冉宇昨日的话,随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江小天就是这样一无背景二无实力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师娘红着眼,近乎是央求着郎君:“冉宇,咱不是说好了?今日让他先拜师入门,之后若有气再撒嘛,你这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办事呢?”
随后江小天的师兄们也是一阵附和:“是啊是啊,小师弟出身可怜,师父带他回来又突然要赶他走,弟子觉得这样相当不妥,您教过我们说太山派的门人言出必随,怎能如此了事”
黄冉宇转身走了几步,见内人不依不饶跟了过来,更是一脸怒不可遏指着江小天喝道:“看到他,我心口就像是有瘀血在堵着,十六岁还不到虚幻术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拿这样的烂泥来让我扶,在外人看来这不是我仁慈,这是对我的羞辱!”
他见内人也不再劝说,扫视着院里的几个弟子轻浮一笑,又看向江小天说:“你那身世或许是你编来的,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你和郎雍之间必然有利益往来,拜师就找他去!我见不得虚心假意的人整日在眼前晃着,倘若龙门峰容不了你,我不老峰同样容不得你!”
江小天听到此处不再申辩,站起身不顾师兄们的挽留朝住处走去,他走过庭院的小径,这里曾有师娘给他的指点,也有与三师兄晨起时的笑谈,不到一日足以让他感受到人情的温暖,让他难以忘怀。
他默默回到房间里,将整齐放在柜子里、书桌上的琉璃青绸和其它东西包在行囊里,刚想取下架子上的剑,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回头一看,竟是黄冉宇的女儿。
她打扮得十分鲜亮,江小天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有些自卑,更何况她眼睛很大,甚至大过他那离去的妻子,不过却让他从中只看出厌恶。
黄馨脸上没多少情绪,也没多少幸灾乐祸,只是挺着胸脯好奇地扫视着他的房间,最后把目光落在他的长剑上。
她几步走到江小天面前,伸出手像是命令般说道:“把剑递给我看看!”
气虽然未消,江小天心想师娘还是待他很用心的,便由着她女儿的性子,把剑递给了黄馨。
她抽出一看,剑锋利无比,表面光滑,甚至能映出人的倒影,她舒口气收回剑后,啪一下摔在桌上瞪着江小天说:“我爹果然说的没错,虽然凡阶乃是法宝的天神仙宝凡五阶中最低一阶,此剑很可能达到凡阶上品的范畴,没有几百两银子买不下来,你果然是装可怜的幻术废物!”
江小天面对这位看似小他四五岁女子的质疑,一时间无从回答,他也不清楚为何古剑会变成这般平庸的模样。
他不再理会此女,背上行囊后走出房门,见黄馨一路跟了过来,他加快脚步甩开后,抬头却看到师兄们等在大门口,只能低着头走向他们。
张大实捧着个纸袋子,一脸愁苦地说:“小天,你要走了,我们没什么可送你的”
李大书和王大虫便走来一人按着他一只肩膀,让他双手接过了纸袋,王大虫便说:“腊肉,一点小小的心意,在龙门峰后别忘了我们”
李大书更是拔出腰间的折扇侃侃而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与小天仅有一刻钟的交谈,我已是视你为知己,倘若有缘,勿忘元日之后来找我三人共饮度佳节!”
江小天抱着油纸袋,朝三人一一俯身,动情地说:“谢过三位师兄,虽与你们不在一处,但我们仍是同门,小天会记得师兄们的诚心实意,也在此谢过师娘,有你们在,小天会将这里视作第二个家”
他眼含热泪,点点头加重语气说:“还请师兄们转告你们的师父,出身我无法改变,实力我可以改变,今虽实力不上台面,我相信不久后,他会心甘情愿让我加入不老峰的!”
“好!”三人一阵鼓掌随江小天走到大门外,王大虫祭起把长刀御器带他离去,他回头望了一眼不老峰的院落,昨天感觉越来越近,今天却要挥手告别。
直到见不着背影,李大书二人转过身顿时呆在原地:师父站在门口正看向这边。
随后田倩擦着泪走出门,黄冉宇见状无奈地说:“哭什么,我也是为他好,这小子有股韧劲,去郎雍座下也是好的,毕竟他也不像心里能藏事的人”
她抓着湿透的手帕,眼中泪光闪闪,指着黄冉宇说:“徒太山六脉,唯有咱这一脉人少,众人皆知,你就不怕哪天山贼上山了,这种事稍微一发生不老峰就后继无人了,你可倒好,一有徒儿便要推辞,人家都说桃李满天下,要壮大门户,我看你真是油盐不进,一心执意要看着不老峰没落下去!”
“我怎会是这种人!”黄冉宇啪一掌拍在肚子上,气冲冲地穿过院子,走回正堂后坐在椅子上,还没喝下半杯茶水,见内人又赶过来,只得起身朝后院走去,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二人当即一怔,随后意识到是女儿的叫声,几步凌空而来便到了江小天先前的房间里,见女儿惊恐地缩在床上,指着圆桌下的一条土黄色小蛇。
黄冉宇见状仰头大笑,嘴上说着女儿还能被条小蛇吓成这样,田倩见女儿没事,手指一勾小蛇便被她抓在手里,二人正是疑虑腊月时蛇应该冬眠,怎会跑到房间里。
小蛇在田倩手里缩作一团,黄馨从床上爬下来,两眼一骨碌便说:“这肯定是江小天故意的,我拿爹的话嘲讽他,没想到他居然要这样吓我!”
田倩当然不信女儿的一面之辞,她对手中的蛇起了疑心,此蛇鳞片光滑,触若寒冰,即使她以具备阴阳奇力的幻力护体仍是有刺骨的感觉,况且炕底下的火还没灭,可屋内甚至比屋外还要寒冷。
她把小蛇递过去说:“冉宇你看,这蛇有古怪”
黄冉宇正在气头上,见到江小天这蛇随手便打出去,没想到手指像是被深深一刺,痛的他捂着手吸了口冷气,他以为被咬了一口,霎时涨红了脸便要踩死小蛇。
田倩没拦下他,本以为小蛇会这样死去,没想到夫君的嘴里发出闷声,他臃肿的身体居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扑腾又摔在一边,桌子都被撞开了。
他的脸痛得歪斜起来,指着地上昂首爬动的小蛇,龇牙咧嘴地喊道:“怪哉,这该死的蛇,居然咬了我两口!”
田倩连忙帮他脱下鞋,见他脚底没事,这才笑道:“哪咬你了,都说了这蛇古怪,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他嘴里只爆出一阵前头不搭后尾的粗话,田倩倒也放心下来,去对面王大虫的房间里找个竹篓把小蛇装了进去。
黄馨心疼地把老爹扶到炕上坐着,又是给他揉脚又是给他擦去冷汗,随后见他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把江小天那小子给我找回来!我还真就纳闷了,他这小子弄来这个是想要害死本座?”
“哎,我们马上去!”不知何时张大实和李大书已经站在门外,此时才大声答复。
二人没走两步便御器而去,他们早盼着师父会回心转意,只是小天闯了祸,不知师父要如何处罚他。但师父既然教训了,必然会把小天留在大竹峰,这一打可得来的是师徒的交情,打的若是别人的徒弟,这下可与人家交恶了。
于是江小天阴差阳错又回到不老峰的正堂,师兄们站在他身后,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感情复杂地退到一边。他见师父满面痛苦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也不知犯什么病了。女儿站在一旁安抚着他,但丝毫不起作用,反而他有时痛得闭上了眼睛来缓解。
江小天心里虽发笑,嘴上还是得好言好语问道:“不老峰的黄冉宇前辈,您现在是有恶疾缠身吗?在下略懂些医术,或许能帮到前辈”
黄冉宇一听他说自己有病,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说话就见内人开口,这才把话咽了下去,江小天毕恭毕敬地听她讲完,这才一拍手苦恼地说:“哎呀,这条蛇是我无意间在深山里寻到的,夏季时拿它来降暑,自入冬后它一直陷入沉睡,不曾想落到房间里了,还误伤了前辈”
黄冉宇紧抓着椅子上的扶手,朝前倾着身子喊道:“江小天你真是混蛋!这痛劲儿一过你看本座怎么处理你,你居然想害一脉首座!你可知自己有什么罪过吗?”
他倒是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苦笑着说:“呀,说到这里也是奇怪,同样是接触小蛇的人,怎么师娘就没事,而前辈就成了这副苦楚不堪的模样”
田倩见郎君这副青筋暴起冷汗不止的架势,握住江小天的双手,双眼先落下两行泪水,一脸愁苦地说道:“你师父虽做错了事,可师娘与你师父恩爱有加,他如今这样,我心痛如绞”
江小天登时不敢安然处之,他见竹篓里的小黄正朝他吐着蛇信,尾巴还在不停地摇着,似乎很欢迎他的到来。
他将小黄捧出来,小声对它讲:“这位是我的师父,他虽踩了你,可他对你并无恶意,快把他身上的痛解了吧!”
“对,就那寒毒!”田倩痴痴地看着小蛇,它却把头一摆,对他们的话置之不理。
黄馨在一旁阴沉着脸不说话,此时怒吼着说:“我看你这蛇是想死!”
不知她从何处寻来一柄长剑,朝小黄刺来,江小天见状捂住小黄的眼睛侧身躲过,胳膊却被剑刺了进去。
田倩见状一把夺去她的剑,甩到了地上,她伸出胳膊想抽女儿一巴掌,终于没下得去手,只说了句不要这样。
再看向江小天时,他的右臂有大片的肉翻了出来,师兄们连忙跑来,扯下衣服为他包扎伤口。
江小天一时没什么感觉,被吓得深吸一口气,再穿好衣服后就开始痛得咬牙切齿,他抱着小蛇轻声说道:“小黄,快去吧,我以后就靠你了”
小蛇被他双手托起,它抬起脑袋看向黄冉宇,竟飞出去落在他的十方鞋上,隔着一层布咬过去。伴随一声惨叫,黄冉宇额上的青筋终于散去,连嘴角都多了一分笑意。
随后只一眨间,小黄便钻进了江小天的长袖里,最后盘在他的胸口睡去。黄冉宇站起来跺跺脚,见妻儿询问情况,他笑着答道:“像是一时间气血不畅,跺两下后就没啥感觉了”
师兄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看向江小天时皆是竖起大拇指。田倩抓着女儿的胳膊,又指着江小天说:“不给他道个歉?”
黄馨却喊道:“我没错,是他先害爹爹的,馨儿只是想保护爹爹!”
田倩不放开她的胳膊,随后黄冉宇一声轻喝她才松开了手,只见他大步走到江小天面前,后者挺胸站立,二人对视着。
江小天的心里已经惧怕到了极点,眼前却是一闪,他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整个上身都是被打得开始倾斜,双腿不甘重负终于是摔在了地上。
他只觉得体内那粒微弱的幻力种子突然又化为尘埃,成了游离态四散在身体各处,而脸颊上的痛感开始如涟漪般扩大到全身各处,嘴角和鼻子里仿佛流出了什么东西,他不由得知,只觉得一只眼被打得看不清楚面前的情况。
但江小天最终还是倔强地爬起来,他知道这是他唯一入不老峰的机会,两手便摩挲着地面,撑起上身后双腿并拢,俯身跪在地上,他脑海里虽口齿清晰地念着师父,在众人眼中他嘴里吞吞吐吐重复着一个模糊的词。
随后黄冉宇头也不回地离去,师娘先是扶起江小天,让张大实三人把他带回房间。她此时下定决心,无论夫君要如何阻拦,已是不可能让江小天离开,今日夫君与女儿出手伤人,这在门规严明的太山派里可是大错,倘若是师徒之间还可就此了事,于情于理,必须留下江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