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峰静默了几天,大家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声音,就是师兄弟相互见了,也当做没看到一般。他们担心着很多事,师父那个院子一直关着门,送饭只能放在门外,小师弟也闭门不出。想到师妹,她要是真没有悔过自新,十六岁成年之前就别想出门,父女俩的性子都太执拗了。
王大虫见到大师兄提着斧子就要出门,把自己当空气,他便追上去问:“你去干什么?你去干什么呢!”
张大实被师弟这一问以为他傻劲儿犯了,跑了两步,又甩出斧头正想踩上去,却被师弟一把带下来。挣扎时两人都掉在地上,差点把屁股都摔个开花,张大实揉了一会儿朝他怒气冲冲地说:“你管的着吗!”
王大虫摔在茅草堆上,他也不顾形象,头发里夹着几根茅草就走过来问:“作为师父的大弟子,又是我们的大师兄,你就干看着?还有二十多天宗门比试就到了,你快想想办法啊,两个不老峰的希望怎么未战先被自己人打败了!”
“嘘,别说胡话!”
张大实瞥了一眼院门,拉着师弟走到柴房后面,小声说:“我也清楚,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师弟我想他会想清楚的,放师妹出来,又怕她会专门去缠着小师弟,到时让人家拒绝了,又怕她想不开,可关着也不是件好事,也怕她一时想不开,咱掺和不了这些事,要不你叫上大书一起去找师弟吧,他和你俩最要好了”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要去咱们一起去!”
“我也正有此意!”
二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李大书走出门了,拿着那把铁折扇,却没有神气地扇风,反而叹口气说:“咱也是无聊,想出去砍木头,恰好撞见了你们,听说你们要去找小师弟…”
“走走走!”没等他寒暄,二人就把他带着走回去,一直来到江小天房间的门外,几人止步了,也只能壮着胆子走上去,他们推推搡搡,最后决定各自敲一下门。
只听噔噔噔三声,门却突然被拉开了,愁眉苦脸的江小天出现在门后,头发乱糟糟的,俨然不像从前那般注重仪表。师兄们心里相当难过,建议他先去洗头,没想到小师弟想也没想就走出门,他动作流利地抱在怀里几根木柴,却失手把木柴上的灰蹭在了衣服上,随后幻力辅助着隔开了衣服和木柴,也分担了重量。
几人跟在后面远远看着,大师兄苦恼地说:“替他找些事干吧,人若失去了目标就活得相当痛苦,每次送来的饭他都没吃几口,唉,可怜的人啊”
李大书这几日,几乎是重新揣度了师弟的性格,大发言论说:“他是我们的师弟,别说是什么人,那些事我不想去知道,他也不愿我们去替他担忧,况且我们做不了什么,别忘了这半年里他拼了命为九皇会武准备,不就想多学些,多提升些实力去报仇,他只有十六岁,却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王大虫也没多想什么,他整日在房间里鼓捣着那些解乏的物件,前半段没听懂多少,却只注意到生辰,便问:“师弟什么时候生日?”
几人面面相觑,看来师弟就没告诉过他们,或许师弟同样不知道,几人深深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日子。
没想到江小天走出灶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把烦心事抛之脑后,他把手一一拍过师兄们的肩膀,笑着说:“咱们去找师父吧?我还是想着得救下来那颗古树,它树干里蕴含的幻力很雄厚,不老峰的松树与之远不能比,要是真把它砍下来,不知能做出多少宝贝,就是惹恼了师父,咱们还是得去!”
师兄们站在原地瞠目结舌,久久不敢说话,王大虫大笑起来,他弯下身体拍着大腿说道:“小天他,小天他比我还要疯,他没堕落,反而脑子让吓师父崩溃了!小天呦,可怜的小天!”
江小天跟着他呼哧呼哧笑,张大实和李大书不相信,只见他把散乱的头发拨弄好,紧紧束起,脸上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更不正常:“诸位师兄,我们得快些去了,少则半日,多则十日,赶在十五之前把事办了,之后打造兵器,亦或者找来木匠做些装饰物,况且这种练手的机会很难得,在这半年里我怕毁坏山林,几乎从未施展过全力,既明知有妖,何不全力去碰一碰呢?”
大师兄问:“怎么跟师父说?”
他答道:“让师父叫上师妹,我们都要去,这种事得做个了断了,我若是不干脆,师父不可能让师妹一直被关着,九皇会武之后我若拿不到名次,不老峰基本上待不了了,我要是不主动她得一直被关到宗门比试之前,到时候应该是大师兄与我出场,错误是因我而起的,我想改变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哪怕今天就被轰出去,我也不后悔!”
三师兄听得脸都煞白了,师弟的表情漠然,似乎要把这番荒唐的话付诸行动,他小声问:“真的要这样做?”
江小天已经开始不耐烦,指着后院怨气满腹地说道:“怕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师父吗,相信我,此事要成了对诸位师兄大有裨益,九皇会武只是对个人有了好处,这件事小天在前头顶着,师兄们怕什么?”
本是沉默着的二师兄突然开口说:“谁图的是那个?你能待在不老峰,我又有何求?”
三师兄听后词穷,此时心中复杂的感情突然被点出来,便附和说:“俺也是这样认为的”
二师兄拿折扇挠了挠后背,又指过来说:“你切不可鲁莽行事,更不可意气用事,此事先放一放,等院门开了,我们再尝试与师父沟通,现在院门都关着,师父是真不想见我们”
大师兄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觉得”
江小天若有所思地走回灶房,又哈哈笑起来,师兄们走进去后见他捧着水罐笑道:“水好喽!趁热洗洗头喽!”
见他这疯癫模样,师兄们小声交谈了一阵,换成三师兄来问他,其实王大虫这时也有点害怕,毕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师弟在这条路上造诣如何,他根本不清楚,令他不敢轻易妄动。他踮着脚慢慢走近,见师弟手指朝水盆里点了一下,烫得缩回手,又呜呜猴叫着跑到水缸前,双手在木盖子上抓来抓去,就是抓不住那个水瓢,反而把它弄得旋转起来。
王大虫壮着胆子把瓢递给了他,江小天接过去兴奋地猴叫起来,舀瓢冰水倒进水盆,他没试水温,一头栽进盆里拿头一阵搅和。
“小师弟真疯了!”
师兄们见他尝了尝皂角粉,咂咂嘴往头上胡乱抓了几下,继续把头当勺子搅水,他们也不知道该干啥,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做出些意义不明的事。
最后还是王大虫临时起兴,临时变傻从师弟嘴里套出话来:他同意大师兄的话。
望着江小天离去的身影,师兄们看了看彼此,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小天精神崩溃了。他像是根小树在狂风中拼命挣扎,拼命想往上长,却还是功亏一篑。
那晚众人都没睡好,江小天爬上房顶放声呼叫,也不知在喊些什么,过了一阵声音都嘶哑了,在呼呼刮过去的风声里听起来尤为瘆人。众人夜不能寐,后半夜勉强昏昏睡过去,突然听他又学公鸡咯咯叫起来,揉着眼睛往外一看,恰好外面有了点光。
细细听动静,江小天没走远,而是一个房顶接一个房顶的跳,王大虫兴奋地跑出去一看,见师弟连师父师娘房间的屋檐都没放过,甚至在上面故意扑腾扑腾跑过去,过去后那些青瓦都碎了不少。
江小天在房檐上蹲着,两手抓着腰学公鸡摆着翅膀,正叫的起劲儿,突然回头一看,止住了叫声,嚎啕大哭起来,哭丧般喊叫着:“师父哎,师娘哎,弟子真是孽徒唉,布满青苔的瓦片不是寻常物,雕花画龙,个个几两几钱,却经不住弟子这薄命的一踩哎!”
王大虫见了两手抓住嘴不让它发出笑声,见师弟消失了,连忙跑过去一看。这小子蹦到大师兄的房顶上,却不哭了,在上面站起来脚一踏,装神弄鬼做了几个手势,哼哼唧唧又怪叫了几声,随后呦呵着喊道:
九州板荡,天灾人祸,无量天尊,速速现身,救万民!
元始天尊,开阐妙门,即放光明,遍照十方,救万民!
太上道君,为众生故,咸蒙启度,普入法门,救万民!
太极法师,方宣正道,兼蒙教令,不敢藏情,救万民!
太白天尊,心念道言,清浊分辨,恐邪人乱,救万民!
天真皇人,求修学相,欲教众生,垂听告诲,救万民!
上相青童,善心善友,造事明师,出家之相,救万民!
臣江小天,叩拜再拜,尔等神明身居上元之殿、八景天都,安五云宝座,垂十绝灵旛,身后诸天鬼神,千万之数,通晓事理,深暗天道,速速现身,救万民!
下元生人,若老若少,若男若女,贫贱困卑,当行坐止息,诵此神咒,所求无不克者
急急如律令!
先前他那些怪异的举动没让院子里有动静,又把衣带解下来,曲裾拿在手里当做大幡晃来晃去,一晃一跺脚,嘴里振振有词:“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大师兄和二师兄早已醒来,见王大虫在一旁看稀罕,鄙夷地看了他一样,焦急地望着小师弟说:“小天别喊了,快下来!在上面太危险了”
江小天仿佛没听到,丢开衣服又学着野人把手放在嘴巴呜呜叫了两声,咚咚几下又跳回到中间的院子里,师兄们慌了神,跑过去一看,他却在师妹房间的屋顶上叫唤起来。
“江小天,你神经了?快滚蛋,我还要睡觉呢!”
几日里第一次听到师妹的声音,这些师兄感动地流下眼泪,装疯卖傻的江小天也愣了一会儿,又跳回到自己的房间顶上,挥舞双手接着叫起来。
等了有几柱香时间,红色的太阳刚刚升起,他犯困的不行,也就顺势一躺,身体骨碌碌从房顶上掉下来,师兄们见状飞过去接下来他,手没支撑住,还是让他摔在了地上。
江小天早有防备,故意把落地的声音弄的很大,这时他才说了一句人话:“哎呦,摔死我了!”
师妹嘲讽的话语紧随其后:“呵呵,摔得轻,你一夜不安生,人家本来就烦!”
他支撑起来,站起来蹦蹦跳跳向师兄们表明自己没事,却又装着喊痛,悄悄飞起来落到师妹那边。二人隔着房顶,他嗷嗷叫了两声,听到师妹在底下笑起来,又问:“师父呢,他们那里怎么没动静?”
“爹娘早早知道你要胡闹,就用幻力隔音了,我可是一夜都在遭罪,也用不了幻力,刚才试探着喊了一声,才清楚他们就听不到,不过他们很快就起来了,到时可不会让你好受了”
“求你爹”
“求求我我就替你求情!”
“你去求情,让他答应带你去古树那边,我还等着你和我一起去参加九皇会武呢!”
“你,你这不也没疯嘛”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江小天,你这个有妻之夫,真是痴心妄想!真的是,节外生枝,明明我都想要放弃了”
他态度严肃地回答:“我是你的师兄,永远都是,是你不能想着要跨越这个界限!”
师妹那边又沉默了,即使隔得很远,师兄们依旧听得到她哭着喊:“谁稀罕你了,好像我黄馨非你不嫁一样,你个大神经病,以后生的孩子肯定随你,我不要嫁给你,以后你我就当不认识,你真的是坏死了…”
二人互相贫嘴,师兄们听得无趣,见他们也渐渐不骂了,正事也说个差不多,连忙要江小天把他做的事处理干净。大师兄从厢房里取来当初剩下的青瓦,几人分工后忙上忙下,终于赶在太阳高照前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