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获新生和平解放受改编
诗曰:
民国北平势倒悬,和平解放两军安。
攻城夺地遗憾事,易帜改编铸史篇。
几处楼台保旧迹,寻常巷陌换新颜。
民心所向太平世,白日红星别样天。
上回说到张干透露了傅作义和共军谈判,很可能要向共军投诚的消息后,我和其他人一样,担心共军不会饶恕自己。认为,战是死,降也是死。心理惶恐不安,一阵阵颤抖不止。
一九四九年元月二十二日下午,张干又一次召开全营排级以上军官会议。以前开会,军中要求下级军官不带武器,可没有作严格检查。有些人照常腰间挂着手枪参加会议。这次不同于往常,他让两名卫兵站立门口,要求连、排长们一律解下手枪放在门外。我们已经感到情况不妙。邹士光问道:“为什么这样?”
“对,为什么这样?”其他连长们也附和着问。
卫兵答:“这是军纪,这是营长的命令。”
听说是营长的命令,都感到情况不妙,很不理解。虽然这样,但都还是解下手枪放在门外。
因为感到不妙,内心又不安起来。一个个心情沉重地坐着。只有张干一人腰挂手枪,挺着腰板笔直地站着,久久地望着下级军官们,一句话也不说。表情是一会儿严肃,一会和蔼。看着营长这样的脸色,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会场一片安静。许久,他语气很缓和地讲道:“弟兄们,今天的会,主要是向大家宣布一个协议和决定。在宣读之前,我要讲的是,现在解放军已经兵临城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形势越来越严峻。战,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降,我们将获得新生。也就是说,战则亡,和则安。现在,我宣布《协议》和决定。”说着,他打开文件夹宣读了《关于和平解北平问题的协议》。内容是:一,北平城内国民党守军自动放下武器,并保证不破坏文化古迹。二,如果不愿意自动放下武器,而愿意离城接受改编,人民解放军可以允许北平所有守军开出北平,到达指定地点。并按照人民解放军的制度,改编为人民解放军。.M
读完《协议》,张干接着宣布决定道:“师部决定,21师开出北平,到顺义县去接受人民解放军的改编”。
虽然这一《协议》和决定来得并非突然,但是,很多人听了后,仍然难以接受。一个个面呈土色,呆若木鸡。我正坐在连长祝庆桢的背后,见他不住地擦眼泪。我扭头朝两边看了看,见步兵连的几位连长也在掏手绢。大家谁都不说话,室内好沉寂。张干见状,安慰弟兄们道:“弟兄们”,三个字刚出口,喉咙发硬,说不下去了。停了片刻,他忍着痛楚继续道:“弟兄们,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有其它想法。我们不是投降。我们是投诚起义,自愿参加人民解放军。”
副连长张平三突然哭道:“我不当共军,三年来,我们打死不了少共军,即使我们参加了共军,他们也不会饶过我们的。我不当共军,我要走。”
步兵5连长邹士光擦了一把泪站起身气愤地说:“我们这叫打的什么仗,前两年,我们从昌平县打倒三合、蓟县、平谷、卢龙、直打到昌黎,乐亭县。夺得那么多县城,打得共军无处安身。那时,我们多么威风。没想到,一年多来,特别是半年来,乾坤颠倒。我们是前功尽弃。反而算是做了恶事,共军不会让我们有好果子吃的。我不当共军,我也要走。”
张干再三道:“大家不要怕,不要紧的,共产党说了,他们将保证对参加起义投诚的国民党官兵既往不咎。”
没等张干把话说完,祝庆桢也大声叫嚷起来:“老子不当共军。我他妈的死也不共军。共军的营长、连长和士兵一样,官兵不分。打仗没规律,冬天穿单衣,穿草鞋,算他妈什么队伍。老子也要走。”
各连长都“行动”起来了。都吵着不干了。营部的一名干事王太发,他原是3营的营长,见状也跟着吵起来。却说王太发,只因在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在辽西大凌河没有完成保护前任师长郭会昌的任务,候镜如要枪毙他,团、营长们讲情才免于死罪。候镜如亲自命令将王太发降为士兵。又因张干与王太发关系甚厚,经团长巫如卿同意,将王太发调到1营当了张干的助手,相当于干事。
只听王太发起哄道:“我也不当共军。仗打到今天,打出个这么个结果来。我们有机枪、有大炮、天上有飞机,有美国的支援,为什么要这样不战而降?”
各连的排长们见自己的连长态度很坚决,又有营部人的支持和参与。为了拥护和紧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也跟着吵闹起来。有人说:“连长啊,只要你说走,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有人说:“要走,咱们今天晚上就走。”
还有人哭得泪流满面,好象比死了他的父母还要难过。
张干见下级军官们一直吵闹不休,禁不住自己的鼻子也开始发酸,泪珠也滚出了眼框。他几次拍着桌子让大家静下来,可总是禁而不止。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份,职责和名誉。自己要带领全营一个不少的参加投诚起义。也是向团部作一个交待。他必定是军人,和气的态度不解决问题。他猛站起身,拔出手枪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屋顶“叭叭”两响,镇吓住了连排长们。会场立刻静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都偷眼注视着张干。
张干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振了振精神,把枪放入枪套,严肃地说:“谁也不要吵,谁也不要闹,这不是我的命令,这是总司令下达的向共军投诚的命令。军长、师长、团长们都要无条件的服从此命令。何况我们下级军官们还有什么话说。我们有情绪想不通,要走要跑,我们的士兵我们的部队怎么办?那不成了一盘散沙了吗?都走都跑,成何体统?退一步说,你走,我们自己可以饶恕你,你朝哪里跑呢?人家共军能饶恕你吗?再说,共产党领导人有言在先,对国民党投诚起义人员一律既往不咎。大家都不要怕。”说到此,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缓和了语气继续说:“我理解弟兄们的心情。可是,如果真要战,谁有取胜的把握呢?别看我们有重武器,总司令的嫡系王牌军35军,一律美式装备的机械化部队,在新保安全军覆没。军长郭景云自杀以身殉职。何苦呢?随即,张家口丢失。天津有十几万装备精良的中央军,不到两天时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天津成了人家的。我们想走,朝哪里走呢?北平被共军围得铁桶一般。莫说我们走出去,就是长了翅膀也难飞出去。是战,是逃,还是投共,假如你是总司令,你该走哪条路呢?大家不要担心过去和以后的事。我听说我们62团的老团长李佑清两年前投共照样当团长。我们的前任师长郭会昌因回救大炮而被俘。被俘后,当了共军炮兵团的团长,参与炮轰天津的指挥。”
会场上一阵摇头叹息。
张干继续讲道:“弟兄们,可以说,新保安、张家口、塘沽、天津的国军走了恶运。而我们是交上了好运。总司令带领我们投共,挽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是走了好运气啊!这不是哪一个部队的失败。这是国民党的失败,这是蒋家王朝的失败。这是天意。我们要顺天应时。”
会场又恢复了安静。大家都在擦着眼泪。我虽然也很担心害怕共军不会饶恕我们的罪行,但没有掉一滴眼泪。
人确实须要受教育,须要使思想转弯。思想通了,问题就好办。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议论起来,一片啧啧声:“哎呀,天意,天意,真是天意呀。”
“这,这确实是天意啊!”
“早知今日,怎么不早点投共呢?何苦要跟人家打了这几年。打死人家那么人,现在哪有脸去当共军呢?即使人家不追求我们的罪责,我们自己也感到惭愧。”
张干道:“以前的事情,共产党会谅解的。也不必要感到自羞惭愧。”
张干的一席话真教育了大家。刚才还死也不当共军的连排长们,思想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投共恨晚之感,有不该和共军作战之感,有无颜投共之感,有对不起共军之感。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无论是一家之长,还是一军之长,无论是一单位之领导,还是一国之领导,他的能力,他的才能,他的凝聚力是多么的重要。
张干最后说:“弟兄们,国民党败了,可我们的人没有败。我们是军人,军人有军的气质,有军人的精神。我们的精神没有垮。大家都要振作起来。我再次告诉大家,到了那边去当了解放军以后,仍保持我的原职不动。还是带我们原来的兵,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枪。只是番号变了,我们不再是国军了,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要听共产党的领导,听共产党的指挥。我们要慢慢改变我们的军事作风。不要打骂士兵,官兵一样。现在,请各自回去带领你们的兵,以连排为单位到操场集合,宣布向共军投诚,降旗。”
操场东边有一旗杆,旗杆顶上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在微风吹拂下,仍自然地摇摆着。
全营很快集合齐了,站在旗下。连长们的思想虽然通了,但是都还有情绪。整队不喊口令。各连站得不成队形,都随意站着。张干走上高台,扫视全营后,用高亢的声音讲道:“1营弟兄们,我们的总司令傅作义将军已经发布了向共军投诚的命令。从现在起,我们已不再是国军了。我们也是共军了。现在,我宣布,降旗!待命出城到顺义县去。”
由于连排长们在事前已稳定了情绪,不再闹事,都静静地站着。给士兵们作了榜样。大家望着为之奋斗多年的正在徐徐下降的青天白日旗,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张干继续道:“各连排要作好准备,带上我们的行李,武器弹药,作战器具,不得丢失一支枪,一颗子弹。”
从宣布向共军投诚之日起,一切都在按照解放军的命令进行着。
一九四九年元月二十四日,天气晴朗却灰蒙蒙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21师离开大红门,向北去。经天安门广场,直向城外的指定地点顺义县而去。一路上,队伍没有秩序、官兵没有精神、士气低落,好象打了败仗后的逃兵,无精打采。我排夹在队伍中,士兵们照旧扛着枪身、枪管。弹药兵们照样挑着子弹。闲杂人员带着自己的武器,赶着驮马随着队伍缓缓前进。
行至东直门时,部队停止前进,作短暂休息。田培光、纪英旺跑来向我请假说:“排长,这就是东直门,我们的家就在这附近,我们想回去看看。”
我准了他们的假,并交待说:“回家不能带枪。在家不要久留,部队说出发就要出发。要快点回到部队来。”
二人答应后,高兴地回去了。
团长巫如卿骑着一匹马沿途鼓励士气。1营休息地,官兵们见团长来到,都起立向他敬礼。巫如卿在马上举手还礼后高声讲道:“同志们”,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感到很新鲜。很多人相互对笑。巫如卿讲道:“同志们,今天,我是你们的团长,以后就不一定是了。我还是想讲几句话告诫大家。形势发展到今天,我们也要当共军了。不,我们也当人民解放军了。这是件好事情。我们走了好运啊!我们走了正确的路啊!我们应当高兴。国民党失败了。我们没有失败。两年多来,我们跟共军作战。那是我们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们没有罪。共产党不会怪罪我们的。我们不要这样消沉。我们应该挺起胸膛,振作起精神,拿出军人的气质来,高高兴兴地接受改编,当人民解放军。这是我们的光荣。我们弃暗投明,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我们应当感到荣幸,感到自豪。”
俗话说:识是务者为俊杰。巫如卿真是一位俊杰。形势变了,北平解放了,军队解放了,他的思想也很快地解放了。他变了,讲的话味也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嘲骂共军追剿共军的语气了。俨然是一名人民解放军的团长了。在他的气质精神和讲话的鼓励下,官兵们消除了顾虑,士气大振。
起义军在东直门休息近一个小时,时间很快到了。不见田培光、纪英旺回队。我一直观望他们去的方向,盼着他们出现。我正着急间,见二人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见他们,我就说:“你们可把我急坏了。部队马上又要出发了。家里人都还好吗?”
纪英旺道:“家里都还好。只是,”话未说完,他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道:“排长,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去,父亲让我回去继续在京剧团唱京剧。不让我回部队来。我想到,如果不回来,就这样不干了,对不起排长。我回来是和你告辞的。”
我一时没了注意。犹豫了片刻后道:“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到了顺义县,假如清点人数,排里少人怎么办?我要受处分的。”
田培光拉着纪英旺道:“现在不要说,顺义县离这里不远,等到了顺义县再想办法。”
纪英旺只好点点头,跟着部队前进。
出了北平,投诚起义的队伍大踏步地直奔顺义县城。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