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直在听我们的对话，王?忽然说道：“宋辽两国历来只通过榷场商贸，商人不直接交易，都要通过官府的。端木大人这般说法，似乎是想绕过榷市，直接和辽人做交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绕开官府做生意了？那不是诬告我走私吗？我冷笑道：“我只知道榷场互市乃是两国国策，不知道王公子为何如此发问？难道王公子别有蹊径能指点一二？”
王?仰面大笑道：“我只做圣贤学问，王霸之术，这经济之道么，自然不如端木大人。”
斛金赤却一摸满面络腮胡须，大声说道：“你们宋人就是喜欢这般表里不一！榷场互市自然是不错，这私下的交易嘛，倒也不怕说与你知道。”
王?脸色一变，未等他开口，只听得曹睿开口说道：“今日柳姑娘邀我等相聚，你们却谈这等庸俗之事，岂不是扫了柳姑娘兴致？此处群贤并集，逸闻趣事不妨聊聊，经济世务何不先抛开一旁？”
被曹睿这么一说，我们自然都不便再谈下去了。我很奇怪王?刚才的表情，就象咱们后世的太子党，莫非这家伙也利用他父亲的权势搞搞走私之类的活动？说不定曹睿在其中也有份，这才急忙打断我们的话题。.M
斛金赤倒不怕得罪了谁，只是笑着喝酒吃果子。
耶律延峰忽然发话道：“如今这开封第一逸闻嘛，自然是端木大人和大辽萧将军赌约之事了。”
这两个辽国人打扮完全不同，自中秋之后，我看到耶律延峰一直作宋人装束，而斛金赤的打扮穿着那是契丹得不能再契丹了。甚至两人性格也大不相同，斛金赤言谈举止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从塞外草原上来的，而那个耶律延峰更加接近宋人。
厅中众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到我身上，嘈杂声也立刻小了许多，这事情想低调都不行啊。
继续听他说道：“端木大人的勇气实在叫我佩服，只是我们两国纷争，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你们和萧将军的赌约，根本无关大局。”
我哼了一声道：“那可难说，如果我们侥幸赢了呢，辽宋两国的局面怕是要有所改变罢？”
耶律延峰瞪大了眼睛，问道：“萧将军麾下个个弓马娴熟，以一当十，你要说你们那二百亲兵部曲赢得了他们，绝无这种可能！”
我嘿嘿一笑，自己不置可否。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如果子晰赢了，两国交往定会更慎重些，战事或许有所消弭，那倒是一件大幸事。战端一起，遭殃的无非是双方百姓，死人无算，太平日子积攒下的资财钱粮也要消耗一空，就算掠得金银土地，于黎民百姓又有何益处？”话语中带有蜀地口音，竟然是苏轼。
啊，啊！竟然是偶像在发言，作为苏粉我责不容缓，立刻附和说道：“子瞻先生这话极有道理，我是个生意人，只信奉和气生财这句话。打起仗来，升官发财的不过是极少几个人，痛苦困顿的是老百姓。我们做生意的，最希望就是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这才有钱赚。”
斛金赤闻言大笑道：“端木大人谈逸闻如同名士，论军事犹如大将，说到生意上，又十足像个商人。真令人难以想象，面前的端木大人在朝堂上是如何的英姿卓绝，哪有半分商贾气息？你说你能胜过萧将军，某家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英姿卓绝？难道我给人留有这么好的印象？斛金赤当时不在其中，必定是事后听其他契丹人说的。听他这般说法，我都有些飘飘然了，虽然自己知道气度相貌素来不错，颇得众人赞赏，可没想到如此声名远播啊。
一个人被亲朋好友称赞不稀奇，但要敌人都赞赏你，那可就不容易了。斛金赤是个性情中人，同样是好听话，从他口中说出，可比其他人的赞美言辞听来要动听得多。
“端木大人此言差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四海不宁，就因为总有那些冥顽不通的蛮夷异族不服王化，就只能依靠武力慑服，好教他们知道我大宋赫赫天威。天子师旅乃大义所向，天下民力财物本来就应尽力资用，何言痛苦困顿？况且天子威德及于四海，万民荣与共焉，何谓升官发财者不过极少几人？”
一声清厉的斥问从对面传来，大家目光齐齐聚集到那人身上。此人身形高峻，容貌英挺，穿着颇为打眼，坐在王?、曹睿和石炅当中显得相当突兀。记得曹睿介绍过他叫做符晟，字明?，也是世宦子弟，据说文武双全，在永兴军从军，最近才回到开封。
说他穿着打眼，并非他穿了类似于我原来的那种奇装异服，而是穿了一身正四品的朝廷军官服色。大家都是应柳如月邀约而来，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都是作的平常交游打扮，服饰上没有分出高低贵贱。和他相比，连斛金赤那身民族特色的衣饰都显得平常之极。
他这句话首先就引来不少愤怒，这里除了辽国的耶律延峰和斛金赤，还有大理国的王弟和鄯善侯的世子呢。他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开口蛮夷闭口异族，不是说他们还能是说谁？即便温和如段正淳，目中也透出怒色，如果是萧远图这火爆脾气在这里，恐怕早就抡起条案掷过去大打出手了。
还有不少担忧的目光，自然都是宋人的。
“符将军可能有所误解，兵戈非不能用，只是凶器多用有伤天和，天子用武为止干戈，非不得已才动用兵甲师旅。”刚才符晟的说话也有针对他的一点意思，现在苏偶像毕竟还不是后来的文坛巨臂，符晟还谈不上要对他有特别的尊重。苏轼为人大度，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起意，解释了一句。.M
这家伙刚才说话毫不留情面，我自然也不客气，回答他道：“符将军大概是坐在中军运筹帷幄惯了，功劳虽然拿得多，却忘记了士卒百姓的疾苦。不妨啃着粗面大饼去死人堆里出没两年，或是去披蓑荷锄到田地上种几季稻麦，再来说这些话不迟。”这家伙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四品将军的位置，肯定不是从下级士卒升上来的，像杨骞那样的将门子弟，也是在边关苦熬了二十来年，年近四旬才升到正四品。
这话可不像苏轼那样说得文绉绉的，直截了当抨击他的资历，果然他的脸孔一下子就罩上了一层寒色。虽然他是世家贵族，一入军中就能得到优待，但在军队这种特别重视资历的地方，没有足够资历的人总还是被人或明或暗的轻视，显然这是他的忌讳。
看他脸色变了几霎，却终于还是没有爆发出来，喝道：“本将军功劳自有皇上评论，无论高低，总比你那蛮夷之地的所谓圣骑士要强百倍！”
心里偷笑着，我笑道：“在下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微末虚名耻于言人，于皇上更无毫末之功，所以甘心解甲经商，却总比某些自以为有功于大宋的无知狂辈要好得多。”
符晟大怒，狠狠说道：“你休要得意忘形，莫以为依靠你那霹雳神机就能张扬跋扈！那东西有何神秘之处，只能唬得住那些胆小无知之辈，不过就是火药而已。”
霎时间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哗然，霹雳神机的威名大家都知道，没想到这符晟居然说明白我的底细，纷纷把目光投向我。
我心中大骇，惊疑不定，虽然这个时代有火药，但这家伙怎么可能知道我的霹雳神机就是利用火药的武器？却装作毫不在乎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凡在现场见到我使用霹雳神机之人，只要见过硫磺硝石、知道火药配方的，有几个猜不到？”
这句话并不假，霹雳神机使用后自然会在现场留下硝火的气味，熟悉的人一闻便知道，吕周他们事后就曾猜测过，我并没有说明那是硝化棉，只是告诉他们那就是火药。但问题可不是这般简单，从刺鼻的硝石味道中猜测出火药虽不算稀奇，但从中联想到我的霹雳神机的人却不多，必须是熟悉宋军中火药武器的人。这家伙才来开封，定然是听别人说起的，也就是说，对于王?他们那一伙人来说，霹雳神机早已没有当初那种神秘莫测的威力。
符晟明显对自己刚才话语所引起的震动感到满意，笑道：“既然知道你的霹雳神机不过是火药制成的武器，那物事又有什么了不起？只需花些银钱，便能制作出来。”
我哈哈笑道：“将军果然有聪明，既然如此，将军不妨制作几件霹雳神机，我二人互相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的霹雳神机威力更强如何？”
北宋的火药是个什么样我倒是清楚，虽然用的木炭、硫磺、硝石，材料和黑火药相同，但配方比例不对，只能达到燃烧的效果，离爆炸用的真正黑火药还差得远。由于作为氧化剂的硝石太少，不易点燃，必须要用烧红的烙铁插入火药中，才有足够的热量引燃填充的全部火药。
即使他们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燧发火枪，如果还是使用他们所了解的那种火药，那结果比最原始的突火枪还惨，根本就打不响，能冒点火花就算给面子了。
符晟只是冷冷说道：“符某并非怕了你这霹雳神机，暂且不理会你，等你和契丹人比试过了，若还留得性命在，符某再来向你讨教！”哇噻，总算碰上个脸皮厚度与我相仿的家伙了，明明没有把握，居然说成是因为顾及我和契丹人的比试才对我忍让。
这句话顿时获得了在场宋人一些好感，估计其他人也会觉得他是个分得清主次轻重的人。
这个家伙看来不太好对付啊。讨教？我看得出，符晟是身负武功的，似乎还不低，打我这十足假冒的圣骑士肯定是小菜一碟。老实说，被我用火枪打死的人都是因为事先不知道底细或者粗心大意，真要留神提防了，死掉的人八九成是我。
因为他这个姿态，楼内气氛略有缓和。
忽然大家心头一静，一丝缥缥缈缈的琴音不知从何方传来，犹如清晨风摇荷叶，圆露流转，原本充斥心间的各种情绪都顷刻间消散无踪，换成和融清泠的感觉。楼内楼外，仿佛真的处身于山野松林之中，一丝杂音都听不到，只有微微晚风声和禽鸟的叫声时有入耳。
琴音和风声、鸟鸣声丝毫无犯，只是婉转飘扬，萦绕在梁柱间，那些自然声籁听起来竟然也有按律合拍的感觉。
这是秦依依的琴音，听到平日难得欣赏到的仙乐，再有什么纷争也先要抛开一旁。
虽然琴声仿佛在四周缭绕，但感觉得出，她就在这间大厅的旁边奏琴，只是隔着重重帘幕，自己不露面而已。不知道她是因为柳如月的宴会而特地前来奏琴助兴呢，还是其他原因。.M
在我的印象中，秦依依很少依照现成的谱子弹琴，依谱演奏的情况一般是为唱歌伴奏，而且每次弹奏也总有些自由发挥在其中。如果纯粹演奏琴艺，那她根本就不用琴谱，似乎只是随性而发，根据自己要表达的意愿心情去弹奏。
所以，即使是我这个被吕周他们妒称为听过秦依依最多琴音的人，每次听到的感觉也都是全新的。
只是今天我无法全神贯注，一边欣赏琴曲，一边思考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
符晟把火药的事情一说出来，我就察觉到受震撼最大的就是辽国人了，这不奇怪，他们的萧将军马上就要和我进行生死对决。现在他们知道我所依仗的是火药，而且也清楚这火药是可以大量生产的，如果不心生警惕才叫怪事。即使他们和萧远图在政治上不是一路人，毕竟都是辽国人，也不像有做辽奸的潜质，肯定会通知给萧远图。
看来原来设想的战术不能用了，必须考虑到辽国方面的变数，想出新办法来对付。
这时候，柳如月这位今天宴会的真正主人才轻轻走向主席，微笑着不出一声，没有打断大家欣赏秦依依琴音的情绪。
在她的身后，十二位雪白长裙、乌发垂挽的少女用一种极其舒缓的舞步慢慢进入“”形水路的中间空地，随着秦依依的琴声，似乎非常随意的轻盈起舞。
“”形空地的中间是用雕花青砖铺设的巨大团花图案，她们足上只着白袜，踏在雕花纹路上，动作轻缓，不发出丝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