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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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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朕不曾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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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瑁头戴乌纱翼善冠,跪在了祖宗的灵位前。 后面诸人依次跪下。 读祝、上香、跪拜、奠帛。 司礼监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祭祖的礼仪。 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陛下面对着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不觉得羞惭吗?” 说话的人,是太傅。 在安静的宗圣殿,这声音虽低沉,却刺耳得很。 太傅自殿前在“圣母史太后与先帝合葬”之事中落了下风,被新帝所压,这些日子一直沉寂着。此次重阳祭祖,再度开口,石破天惊。 朱瑁没有回头。 他瞧着祭台上袅袅的青烟,淡淡道:“朕念太傅身侍三朝,劳苦功高,先帝生前甚倚之,故,前番虽有顶撞不恭之语,朕并没有重责。看来,太傅是不领朕的这份情了。” 太傅拄着拐杖,喘着粗气,道:“虽臣以君为纲,但君有过,臣却不能不谏。臣谏,君不改,臣替君改之!” 太傅显然有备而来,他这句话说完,十数名旁支皇亲并朝中文武皆跪下来,齐声道:“君有过,臣不谏,臣之罪。” 朱瑁笑笑:“那么,太傅倒是说说,怎么替朕改?”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老太监通传:端亲王到—— 端亲王一身白色长袍进得殿中,跪于皇家祖宗牌位前,哀泣不止。 朱瑁面露诧异道:“皇叔不是领旨去西南平乱了吗?怎么突然返京了?” 端亲王道:“回禀陛下,重阳佳节,朱旻心念先祖,故返京祭奠。” “那皇叔当真是皇家的孝子贤孙呢。只是,有一事,朕不解得很。没有朕的御赐腰牌,皇叔是如何进宫的?莫不是皇叔带兵多年,习得飞身之术,从天而降了?”朱瑁说着,口气却已变了。 端亲王以手抚胸,道:“朱旻领兵去往西南,西南百姓怨声载道,皆言自陛下即位以来,朝局不稳,宫闱不宁,敌国来侵,四海动荡。自先祖开国以来,虽多行兵戈,但从无割城求和的先例,因何大梁传至陛下手中,得今朝之耻?陛下失地,上愧祖宗,下愧黎民。且战乱之时,劳民伤财,在宫中建造梅阁,集天下奇珍。诚如太傅所言,陛下面对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不觉羞惭吗?”. “皇叔的一番话,激昂慷慨。但当初,是谁告诉朕,安内,才可御外?又是谁,提议与齐休兵?皇叔是打算不认账吗?”朱瑁平静地说着。 殿内的人皆屏着一口气。 太傅道:“陛下方才问臣,如何替君改之,那臣便直言了。陛下当下罪己诏。” 朱瑁看着太傅,嘴角一弯:“太傅既在祭祖之日,公然犯上,想来,不止是让朕下罪己诏那么简单了。说吧,接下来,是不是要替朕写退位诏书?” 他用食指轻轻叩着脑门:“哦,朕倒是忘了,太傅写诏书最是拿手了。这会子,怕是已然拟好了。呈上来吧,让朕瞧瞧你的锦绣大作。” 太傅凝视着先帝牌位,流下两行老泪:“陛下不修仁政,八面受敌。尧舜有禅让之德,万世称颂。陛下以江山为计,确该思量。” 朱瑁笑起来:“太傅让朕效仿尧舜,那,这皇位该谁坐?端亲王吗?” 他拍了拍手。 侍卫们架上来一个人。 是朱珝。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特别是从前见过朱珝的那些老臣。 朱瑁敛起笑。 自余鸿将朱珝掳至私邸的地窖中,他便想好了这一步。 威胁朱珝,当众揭穿端亲王。 朱珝正好儿看清了端亲王的面目,再不作妄想,只求保命。 朱瑁指着端亲王道:“你挟持皇子,蓄意作乱,下毒谋害朕躬,弑君忤逆,结党犯上,罪该万死!有朱珝为证,桩桩件件,清楚明白!” 朱珝看着端亲王,满眼恨意:“皇叔,你骗得我好苦。昔日,在黔州,你帮我疏通差役,假死逃生,蒙蔽了父皇,后,又带我来京,说帮我夺皇位。我以为你是真的为我好,曾对你感激不尽。没想到,你利用完我,便派人来杀我!伪君子,衣冠禽兽,灭绝人伦的东西!” 他的每个字都像是火药,炸在宗圣殿,浓烟四起。 梅川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端亲王一边拭泪,一边缓步向前。 “不好!” 梅川大叫一声,连忙上前阻止—— 但是来不及了。 端亲王袖中的一把短剑像是猛然蹿出来的毒蛇,直直地插入朱珝的心口。 “二皇子朱珝,因巫蛊之乱,被先帝流放,后死在黔州。衙门有档记载,有据可查。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冒名鼠辈,蛊惑人心?宗庙神圣之地,不该让这等货色玷污。抬出去!”端亲王道。 倒在地上的朱珝眼睛睁着,泛上死鱼白,他挣扎着唤道:“儿,儿,儿……我的儿……” 梅川知道,他说的是小盒子。 死到临头,他知道,什么都争不到了,什么也都改变不了。 他惦念那个孩子。 是他连累自己的儿子同他一起,被人利用。 他还没有正经给儿子取个像样的名字。 他还没有来得及教儿子临一幅君嗣帖。 他还没有带着儿子去给敏蓉立碑。 是他,志大才疏…… 他眼珠里的黑色褪尽,一片苍茫的白,渐至合上。 朱珝的一生,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皇长子落地即夭,他虽行二,却是实际上的“皇长子”。又被元德皇后养大,是中宫养子。自幼得先帝宠爱重视,优于诸弟。然,心思简单,行事鲁莽。先是被周镜央撺掇暗算,起了早入东宫之心,事破,为皇父所厌,阖家流放。后又被端亲王利用。从黔州到京城,以为帝位就在眼前,殊不知,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 辉煌的开端,潦草的结局。 这大约就是身处皇室,却无智无谋的下场。 朱瑁厉声道:“端亲王灵前行凶,放肆至极!将他绑起来!” 几个侍卫上前,架住端亲王。 端亲王向太傅等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想治臣的罪,找什么借口不行,偏偏以如此拙劣的理由欺骗列位臣功?二皇子早已死去,陛下却找这么一个人来,诬陷臣,臣心中不服!” 几名旁支皇亲道:“陛下不修德政,狼烟四起。不正己身,内帷混乱。不恤臣下,武将造反。难道,现在,还要杀死自己的亲叔父,添上不孝的罪行吗?” 太傅道:“先帝在世时,曾表彰端亲王,谓曰"弟心纯善,吾子不能及"。如果先帝黄泉有知,见陛下屠戮皇亲,该作何感想?”.81. 朱瑁道:“父皇怎么想,朕不知。你们怎么想,朕却知道。一群乱臣贼子,今日现了原形。都去黄泉,向父皇请罪吧。” 他一挥手。 马之问带着御林军踏入宗圣殿的庭院。 铠甲的声音,声声入耳。 天空阵阵惊雷,大雨滂沱。 朱瑁看向端亲王:“你以为御林军中安插了你的亲信,朕不知吗?朕念着与你血脉相连,纵你到如今,企盼你思及先帝,悬崖勒马。你却逼宫谋逆,逼朕不得不动手。” 太傅跪倒在地,哭喊道:“先帝啊,看看你选的新君吧,老臣尽了全力了,却仍是没能扭转乾坤。大梁危矣,危矣……” 局势似乎是定了。 然而—— 马之问匆匆进得殿中,禀道:“陛下,宫外侍卫禀告,有兵马闯宫。” 朱瑁冷笑道:“必是端亲王驻在京郊的那一队兵马了。朕已料到。” “不,是南界的兵。” 南界? 慕容飞亲允于他,一旦端亲王作乱,会暗中派兵助之,与御林军联手,瓮中捉鳖。难道,他竟首鼠两端,投了端亲王吗? 朱瑁看着庭前的纷乱。 今宵为大雨,昨日作孤云。 这皇城,忽如一叶孤舟,不知风吹何处去。 南平公主在雨中奔跑,入得殿来:“皇兄,阿五愿前去说服表哥……” 朱瑁从侍卫腰间抽出剑来,刺向端亲王。 不管之后的局势如何,先杀了这个祸患。 端亲王从侍卫手中挣脱,久在行伍之人,气力了得。他一把拽过梅川,挡在自己的前面。 “陛下若要杀臣,先杀了这个女人!” 御林军与南界的蛮兵苦苦厮杀着。 朱瑁看着梅川,手中的剑停下。 她的绛云红袍,熠熠夺目。 天上的云散了,难道她身上的云也要散去吗? “殿下,救您是大义,无须放在心上。”在私邸的时候,她推他避过那个刺向他的黑衣人。 “殿下已脱离险情。”在西都,她千里奔赴救治他。 “殿下,微臣一定会写出治疫的药方来。”京中大疫,她从邺城赶回,与他并肩作战。 “那就愿殿下心想事成。”他登上大宝的前夜,她如此说道。 她的医官服曾是最让他安心的力量。 朱瑁手中的剑掉落。 他错失了斩杀朱旻最好的时机。 兵马已闯入宫来。 朱瑁苦涩地笑笑,轻声向梅川道:“梅卿,朕负了意和。好在,不曾负你。” “砰”的一声。 十六扇门大开。 风吹落朱瑁的乌纱翼善冠。 他清秀的面孔上,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澄澈。 他的眼中,红炉点雪。 “梅卿,朕本想让你看一场戏,朕自己却做了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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