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葛钟良差点儿笑场。
这个罕穹是有多不想说话。
不过,葛钟良倒也不介意。
这块金子能说的,比罕穹能说的精彩多了。
葛钟良看着那块金子,那是块原石,就像是刚从金矿里面刨出来的一样,坑坑洼洼的,上面还有一点点小的凹陷,那是上面的沙土剥蚀后留下来的,他曾经在跟着矿工待过一段时间,认矿,他多少还懂一点儿。
他倒是曾经听过一种说法,说是有些矿石,有着特殊的构成,或者,像小和尚说的一样,震动频率和普通的矿石不一样。
不说别的,最常见的一种说法,葛钟良听说过,有些水晶有着特殊的功效,有些能许愿,有些能清除负面的思想和气场,这倒是让葛钟良想到了寺院里面的护身符,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黄纸,上面写了些符咒,由僧人念经,之后这张普通的纸就有驱邪的功效,那起作用的到底是哪个环节?
换言之,为什么有些寺院的护身符比较灵,有些的不灵?
纸肯定都是一样的纸,符咒也是一样的符咒,是写符咒的人不一样?吟唱的经文不一样?还是寺庙里面的磁场不一样呢?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放在矿石上。
葛钟良以前还小的时候,在矿场里,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矿工,他每天都去刨石头,葛钟良不知道那些石头在他手上有什么分别,反正,看他有时候会专门挑出来一块石头攥在手里,对着石头絮絮叨叨的。
好像是在许愿。
后来葛钟良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说实话,捡起他拿过的那些石头,葛钟良感觉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但是老矿工好像是专门甄选过,不是因为质地,好像也不是因为颜色或者别的什么,葛钟良发现每次他找到一块石头的时候,先是在手上拿上半天,摸一会儿,偶尔突然摸到哪块石头就眼睛发亮,好像那块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过了没多久,那个老矿工就走了,临走之前,说是要去别的地方找“神石”。
那时候葛钟良还小,有些事情老矿工没和他说过,他走了之后,葛钟良听别的矿工聊天时说起来,那个老头儿说自己年轻时找到过一块神石,能够许愿,百试百灵,他因此得到了一大笔钱,在外面花天酒地,他老婆天天管他,他嫌烦,喝多了就跟那神石说,让他老婆死了算了。
这些事情,其他矿工是当做笑话说起来的,但是葛钟良想,他老婆可能是真死了。
吹牛可以假装,但是,伤心是假装不出来的。
在那以后,葛钟良还真琢磨过一阵子,他那时候还对命运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如果自己能找到神石就太好了。
当然结果是不了了之。
至于什么石头能让人许愿的事情,葛钟良早就忘到脑后,直到他看到罕穹拿着这块金子,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
罕穹的金子,是真的能够让人看到一些事情,这个,葛钟良已经见识过了。
就在葛钟良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罕穹已经抓着那金子摩挲了片刻,突然将金子包在手心里,对着丛宁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瞬间,葛钟良看到丛宁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急促,猛地吸了口气,好像差点儿死过去了一样。
他使劲儿摇着头,似乎想要挣扎出来,多亏了大雪人和二岭东按住他,不然他一头就往那树根撞上去了。
两人死死攥着丛宁的胳膊,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此时连那两个大汉都压不住。
罕穹的手骤然间快如闪电般捏住了丛宁的下巴。
“连这点事情都扛不住,怎么做大萨满?”
在罕穹说过这话之后,丛宁突然镇定下来。
葛钟良不知道丛宁看到了什么,可是在听到“大萨满”那三个字后,丛宁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那瞬间,葛钟良好像看到了丛宁的内心。
人,总归是有野心的。
那个表情让葛钟良确信,丛宁也觊觎过大萨满的位置,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或者是因为自卑,或者是为了在别人面前佯作乖巧,反正,葛钟良是野狗,没有什么家教,反倒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社会上,有野心的人是受人鄙夷的,后来想想看,那种鄙夷,或许只是披了层外皮的恐惧。
是大部分人站在泥潭下面,指着那个奋力爬上去的人,说,你是错的。
所以在看到丛宁的表情时,葛钟良好像看到了个竭力隐藏贪心却还是流下口水的孩子。
此时的丛宁,已经不再挣扎,仿佛顺从了自己的命运。
罕穹对着葛钟良伸出手。
葛钟良盯着他手中的黄金,虽然知道丛宁那样令人感到嘲讽,但轮到他的时候,葛钟良还是小心翼翼把自己那蠢蠢欲动的狗尾巴收起来,没有将眼神在那块黄金上过多逗留。
他顺从地伸出脑袋,对着罕穹露出自己的脖子。
这对葛钟良来说,绝对是一种臣服。
他向来是不愿意对人露出脖颈的,以前跟着猎户混过,知道这对于任何动物来说,都相当危险。
但是没办法,谁叫罕穹手里有金子。
葛钟良探出头,感觉那块金子已经被罕穹捧得温热。
在金子拍在他后颈的时候,葛钟良闭上眼睛,好像入水一般,从容地滑入了黄金编制的梦境。
眼皮一睁一闭的功夫,葛钟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坐着的还是罕穹。
仍是这样一张养尊处优睥睨众生的脸。
葛钟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象。
只是,稍作一秒停顿后,葛钟良突然意识到,这个罕穹,不是他刚才看到的罕穹。
那是一种微妙的诧异。
其中的差别虽然细微得几不可闻,但却足以让葛钟良心中重重地震荡了一下。
面前的罕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是衣服变了,而作为参照物的,是他身边的大萨满——他看起来比他死的时候可要年轻不少,看起来还正值壮年。
也就是说……
在这十几年间,罕穹的脸一直没什么变化。
当大萨满从壮年走到了老年,罕穹仍是如此。
葛钟良望着罕穹,突然感觉那张脸透着一股妖异。
而这帐篷也比后来看到时要新一些。
连帐篷都会变老,这个人,居然不会。
葛钟良错愕之际,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有人冲进来,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风雪裹挟而至,但葛钟良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风雪中的一些声音。
哗啦,哗啦。
那是海浪的声音。
葛钟良腾地一下起身就往外走。
从这个帐篷的角度,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有一抔银色的闪亮。
是湖。
此时湖水已经涨高,没过了旁边的树干。
望着那片湖水,葛钟良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像是一个丰盈的女人,已经成熟得急待采摘。
刚才掀开帐篷的人还在叽里咕噜地对大萨满说着什么,葛钟良听不懂,但猜也知道,和这片湖水的变化有关。
他们都被吓到了。
葛钟良一回头,正好迎上了罕穹的笑容。
他很少笑,但那一刻,笑得心满意足,仿佛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大萨满回头看着罕穹。
“开海了。”
开海……
葛钟良心里一个激灵,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念头尚未成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冲了出去。
然而海水蔓延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葛钟良一低头,看到海水已经到了帐篷门口,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脚下,脚踝完全没入了海水中。
他对海水毫无感觉,似乎是觉得脚腕痒痒的,仿佛是海水在舔舐着他的脚腕,但那感觉只是他潜意识脑补出来的。
这片海,和葛钟良无关。
帐篷里的罕穹将一只手触在地上,看着那好像小兽一样的海水试探般在他指尖儿飞快舔了一下又迅速退去。
罕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