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戎儿达吉是一坛……十几年的女儿红,罕穹、四儿和二岭东他们都等了十来年,但是葛钟良一来,正好赶上开封倒酒,这成就感,你品。
不过,作为主角的戎儿达吉对这些似乎完全没有感觉,正如葛钟良刚才想的一样,她这会儿正在很认真地抠着牙缝儿,她的指甲也挺长,正在用指甲盖将那犬牙交错的一口牙里的肉丝儿往外面挑。
一点儿都没有主角光环。
葛钟良看着戎儿达吉,发现她的眼角那颗痣很好看。
人都说眼角有痣是泪痣,葛钟良也有体会,总觉得眼角那颗痣看起来透着点儿凄美。
不过戎儿达吉没有。
那颗痣在她的眼角,看起来像星辰。
葛钟良仍旧觉得戎儿达吉是好看的,不过此时对她这种好看的评价,与男女之间的感情完全无关。
戎儿达吉,是找到金海的关键。
“那,”丛宁比葛钟良猴急,“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一片海?”
葛钟良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孩子啊,说话要看时机,怎么说呢,一句话听起来好像只是嘴皮子上下开合,但是,除了这句话之外,在无形之间,却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如同暗流汹涌,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人际关系,表情,时机,态度,事件的进程……
这么说吧。
你说一句话的时候,就像是马路上驶过的一辆车,看起来这马路空荡荡的,但是你要知道,在这周围还有很多辆看不见的车,要如何巧妙地在最恰当的时机躲开它们,才能到达终点。
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丛宁显然是一脚油门直接就撞车了。
“我们明天出发,你,留下。”
葛钟良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眼睁睁看着丛宁那张脸一下从兴奋,变得垮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罕穹,嘴巴嘎巴了半天就是没说出话来。
这坛酒,这一桌席,就摆在桌子上,但是没有丛宁的交椅。
丛宁哑然地看着罕穹,葛钟良看到他的冷汗都快下来了,挠了挠头。
“可是,你说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大萨满……”
葛钟良心里乐了。
你可别这么说,大萨满,对于罕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价值观听起来是个挺模糊的事儿,但是细细品,那是整个世界。
五块钱一根雪糕。
在有些人眼里是真便宜。
在有些人眼里是:卧槽这么贵那我下顿饭要吃得便宜一点、今天多摸会儿鱼蹭个加班费、现在经济不景气、我是不是要考虑换个工作、或者要不回老家得了、老家的房价……
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啊。
在丛宁的眼里,大萨满是他人生的天花板。
但在罕穹眼里大萨满狗屁不是。
葛钟良心说丛宁也是没长脑子,你可快别提这茬了,还大萨满呢,刚才没看见他是怎么死的?
可丛宁显然想不到这么多,他盯着罕穹,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他那身衣服也是左一件右一件的,都是碎布头一层层贴在身上,严丝合缝,虽然很厚,但透过那衣服,都能感觉到丛宁肩膀的肌肉高耸,收紧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看着罕穹。
“我要去。”
他像个孩子。
想要什么就直接说。
但大人之所以不会像孩子那么直接,总要小心翼翼隐藏欲望、虚与委蛇地暗中谋划,就是因为知道,那样没用。
就先现在,丛宁梗着脖子,声音里透着执着,但罕穹显然不为所动。
他自动屏蔽了丛宁的话,并不打算安抚他,甚至懒得解释。
“夜里,你会成为大萨满,然后,我们会离开。”
说完,罕穹的目光看向帐篷门口,纵然是没有眼色如丛宁一般,也无奈地垂着头向门外走去——他再怎么没眼色也看出了四儿和二岭东不好惹,他们的想法已经写在脸上,要么你自己出去,要么,我们把你卷出去。
丛宁离开后,二岭东问罕穹。
“晚上要不要给他准备什么?”
罕穹没吭声,打量着手腕上的那个伤口,突然将胳膊伸向了戎儿达吉。
就在这一瞬间,戎儿达吉那双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盯了罕穹的手臂看了两秒,她猛地扑上去,嘴巴对准了罕穹的胳膊。
葛钟良看得心头一紧,心说这神明好像没什么脑子,连葛钟良都看出了其中的规则,之前大萨满自信满满,以为自己能将戎儿达吉收入囊中,但是,当年罕穹用自己的血来喂养戎儿达吉,显然是一种类似契约的操作,戎儿达吉不能伤害罕穹,他的血,就像是戎儿达吉的紧箍咒。
果然,戎儿达吉的嘴刚在罕穹的胳膊上落口,那一嘴狗牙撕破皮肤的瞬间,她立刻好像被电打了一样,身子摔进了她的斗篷里面,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罕穹又将胳膊递到戎儿达吉面前,这次她不敢再贸然张口,警惕而充满敌意地看着那条胳膊。
“这里面,有东西。”
罕穹点头。
他拽着戎儿达吉的手,将她的手按在了手臂上。
瞬间,葛钟良看到罕穹的皮肤下面出现了一片好像图腾的图案,他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还记得那个熊人么,在他背上构成图腾的那些虫子,钻进了罕穹的皮肤之下,此时,正在戎儿达吉手指的抚触之下蠢蠢欲动。
罕穹看着图腾,心满意足地松开戎儿达吉的手,这才回头看向四儿和二岭东他们。
“会有一个小小的仪式,不需要准备,”他努嘴指了下戎儿达吉,“有她就够了。”
说完,罕穹居然一瓶免洗的洗手液,连同手和手臂,刚才被人碰过的地方,全都认真地洗了一下,这才摆摆手。
二岭东他们向帐篷外走去,葛钟良也紧随其后,就连戎儿达吉也被带了出来。
在帐篷门帘落下的瞬间,葛钟良看到罕穹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样子,感觉特么好像就要飞升。
这种事情,太适合他这种没人味儿的人干了。
“行了,”二岭东掏出根烟叼上,回头看着葛钟良,“睡一会儿,晚上这事儿办完,等着上路。”
关于丛宁和戎儿达吉,葛钟良都得到了解释,也知道他们就是这一趟罕穹过来的目的,接下来去哪儿,让葛钟良的心饥渴难耐,这一觉睡得昏沉,他都在那片金海中摇曳。
午夜的时候,葛钟良看到月正当空,四儿和二岭东他们还在睡着,葛钟良心里捉摸着晚上的事儿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一边想,一边起身放尿。
刚掀开帐篷帘子,葛钟良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岿然不动,满肩风雪。
是大萨满。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葛钟良,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