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葛钟良还在因为罕穹是不是知道了这块石头的事情焦心。
但是这一刻,罕穹的话冲散了葛钟良那份恐惧。
是新的恐惧将其取而代之。
葛钟良突然就觉得藏在袖口里的石头有点儿烫手,要不是怕丢人,他直接就扔出去了。
今天晚上,那一片石林,彻底刷新了葛钟良对于“存在”的认知。
原来神明住在石头里面,不是一个虚拟的概念,或者优美的赞颂,恰恰相反,是一种非常可怖又丑陋的现实。
葛钟良想到了丛宁和大萨满他们的衣服,上面挂着不少石头,葛钟良想到自己和丛宁去网吧的路上,他曾经歪头打量着丛宁身上的石头。
丛宁注意到他的眼神,陶醉地拿起一块石头摩挲着,说这是他的奶奶。
葛钟良当时还想笑,心里对他们这种神叨叨的描述,总有鄙夷和嘲讽。
现在看来,小丑是他咯。
石头,是不是神明,他不知道,或者说,这些石头到底有没有神明的能力。
但他妈的这东西就是死人。
现在,一个死人说想和葛钟良上路。
罕穹的眼神从葛钟良身上扫过,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虽然心中有些叛逆,葛钟良不是那么容易臣服的人,不夸张地说,他对这整个世界都有敌意和仇视,想要接纳已经是不可能,更别说是臣服。
可是罕穹的眼神,他的气场,总是能让人肃然起敬。
葛钟良感觉罕穹的目光之中那一丝东西……是不是鄙夷呢?他不知道,但葛钟良感觉自己早已经被罕穹看了个通透。
他没说,只是因为他懒得说话。
就像大萨满说的,葛钟良早晚会知道,罕穹打算让他到时候自己解开真相,现在不用浪费口舌。
反正不管罕穹怎么做,葛钟良的狗尾巴已经自己缠在了这件事情上,纵然是受到威胁逼迫,他也不会放弃。
这样的人吧……总是有点儿廉价的。
就像街头的吃食,有些是有价无市,排着长队才能吃上一口,买到的人喜欢发朋友圈晒图,仿佛能吃到这种东西就意味着自己和这种东西站在同样珍贵的价值感上。
但有些人,就像街头“先尝后买”的试吃品。
你会将试吃品视若珍宝么?
葛钟良没吭声,头低垂着,心里知道这一盘棋被自己下得乱七八糟,丢不丢人已经不用考虑,他现在只能凭借那个他自己目前还看不到摸不着的特殊之处,混在罕穹的身边,他内心的高傲和志得意满,在罕穹面前体无完肤。
罕穹已经轻轻地往前走着,脚步声听起来很柔和,让葛钟良想到了罕穹在那金海中游弋的时候,海水都在配合着他,与他共舞,如今这片雪似乎对他也有着相同的臣服,仿佛在小心翼翼捧着、贴合着罕穹每一次的脚步。
葛钟良跟在罕穹身后,心中对罕穹更多了几分好奇。
但他不敢再暗戳戳地试探什么,甚至连妄图知晓的念头都不敢有。
臣不臣服的,不知道,反正,葛钟良怕了。
那群石头里的死人队伍走在前面,已经纷纷来到了湖边。
什么事情经历过第二次之后,就没什么新鲜感了,葛钟良听着那群死去的萨满吟诵着“唵”,在整片雪原中发出共振,心中已经毫无初次窥见时的波澜,满脑子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还有可能扳回来一局……不不不,最好连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
正当葛钟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看到罕穹走到湖边,来到了丛宁面前。
丛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的景象已经让他将罕穹不肯带他上路的事情抛诸脑后,丛宁搓着手,看着那群死去的萨满。
啧。
这个大将,真的能够带得动这支队伍吗?
不是葛钟良自觉地高人一等的习性蠢蠢欲动,实在是丛宁那张脸看起来没有任何气势。
看到罕穹过来的时候,丛宁不由得急切地向他迈了一步。
光是这个动作,葛钟良已经可以判定,这支萨满的部落,以后将听命于罕穹。
“那个……”丛宁搓着手,“我要做什么?”
罕穹指向湖面的中心。
那意思是让丛宁去。
丛宁惊讶了一下,按照年纪来推算,他小的时候,大萨满已经是大萨满了,他应该没有见过继任仪式,这会儿身为萨满却完全听命于罕穹的摆布,纵然有点儿胆怯,却还是硬着头皮往那湖面里面走去。
丛宁是笨拙的。
在那段罕穹让葛钟良看过的过往记忆里面,葛钟良看到大萨满走在水上,如履平地,丛宁那艰涩的步伐,却像是一只初次渡河的狗熊。
这仪式完全颠覆了葛钟良的想象,没有半点儿庄严肃某,不光是葛钟良,他余光瞥见大雪人和四儿他们,发现他们那玩味勾起的嘴角也好像在看着一场滑稽戏。
罕穹对此不做评价,转头看向戎儿达吉。
他勾了勾手,戎儿达吉垂着眼帘来到罕穹面前,看到罕穹掀开袖子露出手臂的时候,戎儿达吉的身子还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往后退。
但是罕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对着戎儿达吉努嘴指了指他的胳膊,又努嘴指了指湖面中间的丛宁。
那意思很简单,把这些东西给他。
戎儿达吉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立刻凑到了罕穹的胳膊旁边,眼球还使劲儿往上翻着看了罕穹一眼,确定自己得到了他的应允后,戎儿达吉的嘴唇贴上罕穹的手臂,葛钟良看到她的肩膀突然紧了一下,拳头也攥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疼痛,但整个人身上透着兴奋。
戎儿达吉使劲儿嘬了几口之后,一转身快步向湖边走了几步,两只手一松开,肩头的防寒斗篷顺着她那也不太算光滑的皮肤滑落下去。
浪里白条?葛钟良突然笑了一声,他发现现在不光是戎儿达吉自己对自己女性的胴体没有概念,就连葛钟良也很难将她看做一个女性。
那是一扇肉,和吊在猪肉摊上的没什么区别。
葛钟良看着戎儿达吉跑了几步后纵身一跃跳入湖水里。
瞬间,湖面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出现过。
而远处的丛宁也停下了脚步,他浑身湿淋淋的,肯定冷吧,也有紧张,原本就没什么气场的他此时哆嗦得好像风中落叶,局促不安地远远看着罕穹。
一个人如果做什么都要去问别人,无疑是在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于人。
葛钟良叹了口气,大萨满死了,这支家族交在丛宁手上,和团灭就没什么区别了吧。
此时,湖面上波光潋滟,在那些萨满的吟唱下,声波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撩动着湖面,震荡出了平稳而又醇厚的波澜。
戎儿达吉从水下起身的瞬间毫无预兆,她先是冒出个头,紧跟着速度奇快,向条蛇一样盘上了丛宁的身体。
在丛宁尚未反应过来时,戎儿达吉的双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