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钟良心里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过分了。
罕穹再怎么沉默寡言，跟他们这么装神弄鬼就有点儿没意思了！
可就在葛钟良心中咆哮着好像有团火焰呼之欲出——他当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去他妈的金海，现在就跟罕穹鱼死网破，老子什么都不要了也要弄死你！
然而，短暂两秒钟的错愕间，葛钟良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这让他不得不打消自己的念头。
这个人像罕穹，但不是。
这档口是个卖茶叶的档口。
葛钟良以前跟着富婆的时候，也陪她去见过几个卖茶叶的老板，一般都自己开个小小的茶楼或者茶室，里面摆着根雕或者八仙桌，桌子上摆着小泥壶，看起来都是不起眼的东西，但是听富婆报了价格，发现一个个都贵得吓死人。
但是这一刻，葛钟良看着店里面的摆设就知道都是低档的廉价货。
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因为那些东西出现在那男人身边时的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也是葛钟良认不出来的牌子，和之前那两个男人穿的一样，由此可见他们是同一拨的。
真正让葛钟良觉得这男人贵气非凡的，还不是他的穿着，怎么说呢，和罕穹一样……
应该说，在看到他那张和罕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时，葛钟良就已经自动代入了这男人的贵气吧？
他正在泡茶，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以前，葛钟良非常狭隘地觉得优雅只是关乎于穿着打扮，但是现在看到男人，葛钟良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那和穿着没有半点儿关系，他坚信这男人就算脱光了也一样优雅，他的优雅来自于他的动作，男人捏起茶壶、放下茶叶的动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葛钟良想到以前他看过故宫建筑的模型，每一个零件都恰到好处地严丝合缝，仿佛稍稍只差一点儿都会显得突兀。
此时男人的动作给葛钟良的感觉就是如此，他的手指捏着茶壶，甚至连落下手指的位置都精确得只有那样才能勉强算是刚刚好。
看到葛钟良走来，男人抬起头，对着葛钟良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葛钟良落座。
这份慈祥和谐，让葛钟良产生了两个感觉。
第一个，这不像是刚才打电话的男人。
还有就是葛钟良没看到他手边有电话，这倒是和罕穹很像，罕穹也从来都不用手机。
另外一个，是葛钟良通过这个笑容意识到，他绝对不是罕穹。
葛钟良就没见罕穹笑过。
不等葛钟良有所动作，戎儿达吉已经快步走到了那桌子旁边，这丫头喝水也是牛饮，她看起来是渴急了，端起杯子直接一仰脖子灌进了嘴里，然后大大咧咧在男人旁边坐下。
男人歪头看了戎儿达吉片刻，噗嗤一声乐了。
“这就是他从湖里面搞出来的东西？”
是了，这男人不是罕穹，但他认识罕穹。
葛钟良打量着男人的脸，其实要说他不是罕穹，也很奇怪。
男人的年纪看起来比罕穹年长至少十几将近二十岁，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堆叠，嘴角甚至开始有点皱巴巴的，他的眉毛很长，过分得浓密，有些不修边幅的感觉，还有脖子和手，也都已经是皱纹堆累。
尤其是他身上的神韵，除了和罕穹如出一辙的优雅之外，这男人看起来更加和气。
这么说吧，他比罕穹更像人，身上多了些人味儿。
葛钟良一时间看得有点儿呆愣，望着男人半晌忘了说话。
看到葛钟良的眼神儿，男人也噗嗤一声乐了。
“你看我像谁？”
葛钟良没吭声，觉得这不是问题，是调戏。
“我叫罕东临，生于1978年，你出生的时候，我二十来岁。”
罕东临缓缓说出这么一句话，看起来不慌不忙，神情淡定，但是他始终盯着葛钟良的眼睛，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葛钟良突然意识到他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颇有深意。
对，78年生人，葛钟良出生的时候，他的确是二十多岁，这二十多岁是一个时间节点，葛钟良想到了自己在那一场幻境里面看到的罕穹，他那时候看起来就是二十多岁，是他刚开始追寻这片金海的年纪。
在那之后，罕穹看起来好像就没有老过，以至于，葛钟良当时从幻境中出来的时候，看着罕穹，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只是换了身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变，但是周围的人事物，那个帐篷的新旧程度，大萨满脸上的皱纹，都如同时光洪流波涛滚滚，就只有罕穹一个人，好像推开一扇门从里面出来，便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所以，相比之下，这个男人更加真切，更有人味儿，更让葛钟良觉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在对着葛钟良叫嚣呐喊——我们是真的。
葛钟良呢喃着这个名字。
罕东临，罕穹的本家。
“你是他什么人？”
哥哥，叔叔，说大爷葛钟良也信。
随便什么关系，他和罕穹肯定会有点儿关系。
对这个问题，葛钟良没有多想，他只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和罕穹有什么关系背景，从而推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个罕东临在商场里已经鼓捣出来不少奇怪的事情，虽然对葛钟良和戎儿达吉没有直接的人身威胁，但是肯定另有目的。
但葛钟良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也出了问题。
罕东临笑了。
“我是他什么人？首先，你确定，他真的是人？”
嗯？
这就有点儿不好好聊天儿了，葛钟良心说他不是人是什么。
看样子这个罕东临跟罕穹之间有点儿什么深仇大恨啊，还是说，罕穹干过什么对不起罕东临的事儿？要说骂一个人不是人，也不算太狠，只是这个反讽的语气从罕东临口中说出来，感觉有点儿跌身价。
葛钟良挠头正捉摸着这罕东临对于他都知道什么，知道他和罕穹的关系么？高出来这么大阵仗把他们弄出来是为了葛钟良还是戎儿达吉？应该是后者吧，这样说来，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他是有点儿怕这个罕东临迁怒与他。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罕东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手势，让葛钟良坐下。
看起来，好像有很长的话要说。
葛钟良坐在罕东临对面，他也渴了，看戎儿达吉刚才喝了那杯茶之后也没什么反应，葛钟良也端起来一杯，心说要是神明都被毒死了，自己也没跑。
就在葛钟良喝水的时候，对面的罕东临又开口问了一句。
“你真的觉得，罕穹是人？”
这次他的语气认真了一些。
葛钟良才明白，这是一个疑问句。
反而言之。
“罕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