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玄乎。
早就有科学家说了,觉得整个世界背后有一个智性的能量,那个能量是宇宙大爆炸的初始。
只不过,那个能量放在某些东西身上,变成了狮子老虎,放在有些东西身上变成绵羊和兔子,那,就叫做命运了。
说回到长生天,佛陀和耶稣,葛钟良当时一句话误打误撞点醒了小和尚,他意识到,耶稣也好,佛陀也好,之所以不让人造像,不让人对那个神、本尊有一个固定的形象,非但不是因为害怕盗版和抄袭,恰恰相反,人家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小心翼翼护着自己那点儿版权。
佛教中讲过,人人心中都有如来种子,既是如来藏,也可以说是佛性,也是那种智性的力量,佛陀之所以不将本尊的形象固定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恰恰就是要让每个人知道,并非只有他能够开悟解脱,人人皆可成佛。耶稣也曾经说过,“你就是"那"”,毕竟,佛陀和耶稣并不是神话形象,而是在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现在去尼泊尔蓝毗尼园还能看到佛陀的出生地,都灵有耶稣的裹尸布,哭墙上还留着他的痕迹。
佛陀和耶稣的意思大概一致,既然他们都是由那种智性的力量而构成了这个身体和意识,那么构成他们,和构成我们每个人的本质并无不同。
这就像很多原始宗教里说到的一些情况,包括西南一带的深山、蛮夷,水族,草鬼,可以说,全世界的原始信仰中,都有个非常相近的传说,说的是,其实人都是从天上来的,生来就有神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是后来因为吃了太多地上的东西,身体变得笨重了,就飞不起来了,这有点儿像是董永偷走七仙女的游泳衣,有点儿像是欧洲神话里的神明偷吃了人类的食物。
佛经有本《楞严经》,其中有一篇叫做《佛说四种决定清净明诲》,葛钟良当年还看小保姆抄过这篇经文,说是姻缘不好的人,抄个七七四十九遍必须结婚。葛钟良当时翻看了一点儿,觉得有一句印象特别深,“如人食其地中百谷,足不离地”,让葛钟良觉得很多道理好像在不同的信仰和宗教中都有沟通。
只不过不同宗教,对于这个把人禁锢在普通人身体里的力量,都做了不同的拟人化比喻。
《圣经》中说撒旦,葛钟良听小和尚说,其实撒旦只是一个拟人化的象征,说的是人心中的七宗罪,形成了一个恶魔的形象,警醒后人。
佛经里呢,倒是有个魔王波旬,不过佛经对很多事情都解释得比较白话文,说是人类其实本来就有五种神通,而且是人人都有,生来就应该有,之所以现在人没有了,就是被人心里的贪嗔痴给遮盖住了。
去其糟粕,既见本性。
而那个本性,或许就是蒙古族信仰的那种无形无相的长生天。
葛钟良绕了一圈儿,看着自己的身体,他心中隐隐有种揣测,以上种种全都算在一起的话,就是说,人人都有操控身体、乃至操控整个世界五种元素的能力,只是有些人的被遮盖了,自己这个……算是还比较新鲜?机器还算灵活?那么,葛钟良想,自己这人贪嗔痴不少,说这如来种子是被贪嗔痴遮盖的,应该有谬误,不然小和尚比自己牛多了。
相对而言,说个比较级,丛宁肯定比葛钟良这样的人灵感更为清澈,而林子里的萨满,肯定比丛宁更为接近于神。
外蒙古,据说有些部落还保持着原生态,他们的萨满,可能更本源。
但是说来说去还是刚才说的那几个点,既然萨满是和世界沟通,那这个世界是一样的,他们沟通的对象也是大同小异,更何况,既然组成每个人的那个能量都是一样的,那更没什么区别了,就像有些宗教有种修炼的方法,将自己想象成某个神明,说得非常理直气壮,既然神明也是血肉组成,我也是血肉组成,我凭什么不能拥有神明的能力?我哪里和神明不一样。
当时罕穹碰到的那个萨满,就有点儿这意思,后来二岭东和四儿给人家起外号,叫“狂萨”,据说哥们儿相当狂妄,觉得他和长生天没有区别。
但就不知道长生天爱不爱钱,反正这狂萨挺贪财,罕穹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
作为交换条件,狂萨说是要给罕穹一点甜头。
“我要,带你直接去得到,这辈子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这事情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对么?
有人这么死了。
说件有意思的事儿,题外话,还是后来二岭东告诉葛钟良的,说是这狂萨自称自己是替天行道,不,应该说是,帮助人超脱轮回?反正类似吧,他干的事儿有点儿太匪夷所思,已经有点儿超过了目前已有词汇能够描述的范畴。
这家伙说要带罕穹去见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东西,不是开玩笑的。
他是真有点本事。
在狂萨家附近,有一个海子。
蒙古的沙漠里面有很多海子,所谓海子吧,不是写诗的那个啊,是说沙漠里面的一种地下湖,随着季节变化,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其实就是水位发生了变化,因为沙漠里面沙子的流动性比较强,所以水流动的速度比其他地方要快,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所以颇具神秘色彩。
当时狂萨带他们去那个海子附近的时候,这海子应该已经干涸很长时间了,二岭东讲的,说是那地上都是一道一道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还有晒干的鱼骨头和一只鞋,估计是路过的人留下的,看那鞋子,感觉是上个世纪的款式。
狂萨做出了解释,他说他已经很多年不帮人看这种东西,这是因为罕穹非常有“诚意”,他才破例。
你想罕穹是何等人物、做事滴水不漏,他去跟着狂萨看那东西的时候,二岭东和四儿带着翻译去了附近的村里,打听狂萨的事情,尤其是他说的,能够帮人看到“一个人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东西”这件事情。
说实话,二岭东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吹牛。
他见过太多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辈子想要什么。
一方面,这玩意儿总变。
一方面,很多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根本不敢承认。
还有一方面,人一般不太会去想,自己一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总感觉,好像要是把这个东西想出来,那这辈子也就走到头儿了。
没想到村子里的人说起来这件事情,话头儿滔滔不绝。
有三个人,真的在狂萨的帮助下,看到了某样东西,他们都没说出那样东西是什么,但是看表情状态,心服口服,的确承认那东西就是他们这辈子最想要的。
后来这样东西他们是否得到了,外人也不得而知,不过……感觉应该是得到了。
因为,没过多久,这些人都自杀了。
二岭东从那些牧民们家里出来之后,抽烟沉默了许久。
想想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要是自己得到了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二岭东想到了他妹妹。二岭东很认真地咂么了一阵,最后平静地点点头,他觉得没毛病,如果自己能把妹妹找回来,估计也就只剩下死了——一个人一旦为了某件事情执念了太久,将整个生命都付诸于那个执念上面,一旦执念满足之后,生命就会被弹出去,这像个跷跷板,那个执念那边的重量太重太重,一旦松开了,除了弹出去,还能是什么?
大概此生任何事情,都无法再填补那个执念曾经存在时的感觉。
当时二岭东和四儿还有点儿紧张,不知道罕穹会看到什么,两人匆匆赶去了海子。
那时候已经是夜里。
恰好是个满月夜。
一轮饱满得快要肿胀裂开的月亮俯视着大地,大片大片黄澄澄的沙漠,被笼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月光。
在沙漠中间的,就是那海子。
像是被一只手捧着,沉甸甸的。
狂萨就站在那海子旁边,发出低沉的吟唱声。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