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折，始于一只猪……
哈哈哈哈，葛钟良没憋住，笑出了猪声，那口没完全吐出去的烟，呛得他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罕穹和罕东临肯定不会想到，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因为一头猪，出现了转折。
葛钟良对那头猪，的确有同情，不过更多的是，葛钟良在心中对自己做出了许诺。
他绝对不会成为那头猪，不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戎儿达吉也是。
以前，葛钟良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很疏离，虽然遇到过很多人，尤其是当葛钟良的年纪越大，当他的心智越来越接近一根老油条的时候，他开始逐渐摆脱了被操控的命运，但凡遇到的人，哪怕是年纪比他大一倍的那种，往往也会被葛钟良吸引或者操控。
但是不论如何，葛钟良从来不会将他们当成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他们和他并不亲近也不可能亲近。
葛钟良对他们总是隐隐地有种恨意，行吧，不说得那么严重，但也是排斥和疏离。
大部分人都有个家庭，再不济的父母，哪怕互相厌恶争吵，好歹偶尔也会有些温存的时刻。
在这方面，葛钟良永远输给他们了，刚好他不喜欢和比他优越的人相处，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除了街边的野狗，葛钟良找不到其他朋友。
老天不公平，从来都不。
但是戎儿达吉是个例外。
背后，戎儿达吉一边玩着水，一边轻轻地哼唱着，起初葛钟良还觉得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好笑——戎儿达吉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动物身上学来的，她居然会唱歌，难道坛子旁边有鹦鹉？
但是葛钟良看到戎儿达吉一边唱着，一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葛钟良恍然明白了。
据说，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感受到孕妇感受到的一切，看来这话是真的。
戎儿达吉是在母体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感知到母亲在做什么，甚至能模仿她当时唱的歌。
她一边哼唱，一边往身上撩水，在这短暂的瞬间，让葛钟良忘了这是个杀人机器，也忘了罕穹接下来可能还有无穷无尽血腥的任务安排给她。
这种闲适的气氛，让葛钟良松了口气，一些模糊的感觉从水底涌现，在他心中逐渐变得清晰。
葛钟良从戎儿达吉身上找到了亲近感，不光是因为在这件事情里面他们两个相差无几的地位，还有出身。
现在看来，葛钟良终于愿意承认，以前他不愿意和其他人亲近，那种排斥感的背后，多少有些自卑，在见到戎儿达吉之后，他终于可以坦然地承认这种感受。
不管是被卖给不同的人，还是被关在坛子里，他和戎儿达吉一样，没有父母，命运完全被左右，最关键的是，戎儿达吉对他有着特殊的信服，葛钟良非常确信，戎儿达吉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在她看着二岭东他们时出现过，更别说让她痛恨的罕穹。
时间差不多了，葛钟良看着戎儿达吉，她正好也看向葛钟良，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顺手捧了一抔水泼向葛钟良，葛钟良没躲，借着那水熄灭了已经烫手的烟头，抄起毛巾，将恋恋不舍的戎儿达吉从浴缸里拖出来，给她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吹干头发。
葛钟良将用过的浴巾铺在地上，自己坐在马桶上，让戎儿达吉坐在浴巾上，他用手当梳子，一点点拢着戎儿达吉的长发，帮她编好了辫子，将头花绑在上面。
那头猪被绑在车尾，于雪地中拖行的身影再一次浮现。
葛钟良确定，他不会让自己或者戎儿达吉落得和它一样的命运。
开门出去的时候，葛钟良听着左右两边，罕穹的房门开着一条缝儿，应该是在打坐。
隔壁房间里响起震耳欲聋的鼾声，是大雪人，听说有些当过兵的人，就算退伍了之后，身上还会留有一些当兵时的习气，大雪人则是落下了个病根，爱睡觉，贪睡，当年做哨兵的时候太缺觉，好像他剩余的人生都是为了把那些觉给补回来。
二岭东和四儿在打扑克，两个人喊得山响，旁边的大雪人也没有反应。
一切如常。
罕穹对于葛钟良要去见罕东临的事情，没有半点防备。
葛钟良深吸了口气，来到电梯前面等待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人的房间。
真好，希望你们一直这么有底气，一直毫无戒备。
咖啡厅在一楼，葛钟良看了眼时间，五点半。
罕穹说的是晚饭时间之前，言下之意，葛钟良还是要回去和他们吃晚饭，晚饭时间是六点，葛钟良故意只留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不想和罕东临聊太久。
他需要尽快把他要问的问完，并且，不给罕东临提太多问题的时间。
葛钟良刚来到咖啡厅就看到了罕东临，他大大咧咧坐在窗户旁边，歪着身子弯着手机，他的身体很松弛，感觉好像坐在自己家的贵妃榻上。
“你来啦！”
这……特么一点儿都不像是暗中接头。
葛钟良感觉就连这个见面，也是罕东临和罕穹安排好的。
他坐在罕东临对面，挠了挠头。
“你要是这么明目张胆，就不用我背你的电话号码了吧？”葛钟良坐下的时候先倒出了满腹牢骚，“你什么时候想见我，直接和罕穹打招呼不就完了。”
罕东临微笑着，“我是以防万一你什么时候突然特别想我。”
这种感觉让葛钟良很恍惚。
你看着两张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两张脸的主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以至于，这两张脸上表现出的是背道而驰的表情。
感觉就像看着两个演员。
罕东临点了不少东西，各种点心蛋糕，他都吃了一点，和罕穹相比，罕东临是个真真正正的人类，喜欢吃东西，喜欢开玩笑。
他将一块蛋糕推到了戎儿达吉面前。
葛钟良后来觉得，戎儿达吉早晚有一天因为吃东西出事儿，自己得想办法怎么教教她——葛钟良看着戎儿达吉看着那蛋糕连想都不想就往嘴里塞的样子，玩命地回忆着当年猎户怎么教那些猎犬拒食。
只见戎儿达吉两只手使劲儿抓着蛋糕就往嘴里面塞，对面的罕东临没憋住，噗嗤乐了，他肯定看出来葛钟良是刚给戎儿达吉洗完澡，好像恶作剧成功一样非常开心，葛钟良无语，只能任由戎儿达吉吃得满脸、满身都是，连头发上都沾上了奶油。
他没工夫理会戎儿达吉，回过头看着罕东临。
“我问你一件事儿。”
罕东临有点儿意外，他以为是他来控制主场，毕竟是他决定了这场约会，没想到，葛钟良挺主动。
“你确定，罕穹是能看到别人的想法，还是仅仅只是能感觉到别人的感受？”
罕东临挠了挠下巴。
他也是一路从陆海镇跟过来的吧，不过葛钟良感觉他比罕穹还要养尊处优，他一定有一个很大的团队为他服务，甚至，葛钟良怀疑他是不是随身带着个TONY老师。
就连罕穹那么讲究的人，从陆海镇过来的路上，多少也有点儿灰头土脸，不像之前那么光鲜亮丽，几天没刮胡子，脸上一片虚青，看起来有些疲倦。
罕东临却光彩熠熠，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下巴的胡子打理得形状整齐。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葛钟良。
“你有什么想法？”
葛钟良想了一下，他不想让自己的反客为主那么明显，一旦他太早冒出尖尖，在局面里就会变得被动。
“我是觉得，他也未必总是能想到我要干嘛，但是要说最基本的情绪，我觉得他有时候猜得还挺准。”
这是实话，不过只是一个很表层的实话。
葛钟良回忆起他们从养猪场出来的时候，葛钟良放松了绳子，上车时，罕穹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像是已经看穿了葛钟良在做什么，相反，罕穹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些皮毛，那个眼神，只是在确定他的猜测。
对面的罕东临拍了拍手。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