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东临要放一些大招了。
“事情,要从明朝说起来。”
罕东临本来是一脸严肃,但是说到这儿,连他自己都憋不住笑了。
“我是个风水师,你信么?”
葛钟良连思考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是遮掩,他想都不想就摇头。
不信。
罕东临立马一拍大腿又笑了,“对啊,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们这个家族,世世代代,都和风水沾边儿。
据说要是一直往上挖掘的话……
“我们家有个祖传的罗盘,我看了一下背后的工匠落款,看起来应该是元朝的东西。”
好家伙……葛钟良看了下表,他故意磨蹭到了五点半才出来,现在看来,这个小聪明耍得不怎么样,按照罕东临这种说法,一年一年地捯饬,他能说到后天早上。
幸好,罕东临说话的语速很快,给葛钟良念了一下他们这个家族历史的梗概。
事情是发生在明朝那段时间,也是罕东临家最辉煌的时代。
那一代,他们家出现了一个光耀门楣的奇才,能看风水还不算最厉害的,关键是,他是个稀缺人才,他会看海上的风水。
葛钟良稍稍坐直了身子,听到这儿还觉得挺有意思。
就算是他这个连小学文凭都没有的文盲,也听说过大明王朝海运昌盛,下西洋的郑和就是那个大航海时代的领军人物嘛。
不过看海上风水……乍一听还让葛钟良感觉有点儿茫然,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跟着富婆坐着游轮出过海,在大海上四下茫茫一望无际,感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葛钟良不知道看海上的风水,能有什么依据。
“嗐,你们这些外人当然不懂,”罕东临摆摆手,“这个海上的风水啊……”
他嘴里弯弯绕了一阵,但是结论是,葛钟良觉得他也不懂。
反正,罕东临只是一直强调,那位祖先很厉害。
厉害到他被皇帝佬儿亲自点名加入海军,还将他的风水运用到了一些海战上,从此名声鹊起。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被同行打压,又低沉了一段时间。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于,有一次,皇帝亲自下令,让他跟随一艘船去看风水。
圣旨是送到他们家后院的,宣读的时候,老太监让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回避,后来,这人简直觉得老太监这举动是为了给他留点儿面子——那是个从来没听说过的船队番号,领军将领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名小卒,他想打听都没地儿打听。
这位祖先顿时觉得更失落了,接个活儿干无所谓,但是要是让朝野中的人知道这种连知道都没人知道的杂活儿,那以后就算是不用再打算翻身了。
他垂头丧气地收拾行李,在海上要用的东西比陆地上多,特殊的鞋子衣服,还有一些药草,以应对海上的天气,林林总总收拾了两大箱子。
但是他没想到,跟着这支队伍出发之后,他们竟然一路向西北方向走。
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海在东边。
祖先觉得很意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了带队的将领,对方说得很含混,说是船在那边。
这就更扯淡了,造船厂都在东南一带,疯子才会把造船厂建在大西北,然后一路拖过去。
结果这一路上祖先的内心很忐忑。
他甚至怀疑,老皇帝是脑子糊涂了?还是什么人想要暗害他,支了这么个招?把他骗到西北弄死他?不啊,要是想弄死他,在家就行,非要让他客死异乡?这人有些太……都不算阴狠,只能说是无聊。
一路上走了十天半个月,都已经出了两道关,他们终于抵达了沙漠。
祖先的心都凉了,要是把他埋在这儿,那连尸骨都找不到。
不过在这漫长的一路上,他连恐惧都已经消耗光了,一副要杀要剐听天由命的架势。
但是没想到,队伍突然决定在一个小村落里安营扎寨。
“中间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罕东临说到这儿,葛钟良抬头打量着他,发现罕东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皱起了眉头,好像事情进展到这里的时候,陷入了一个他无从拆解的谜团。
“不是有传记么?”葛钟良佯作一脸天真地看着罕东临,心里暗笑,心说自己也是嘴损,这幸灾乐祸有点儿昭之于众。
罕东临伸出手来,一根手指头按着眉心,好像也想要将眉心的褶皱抚平。
“传记上没说。”
罕东临叹了口气,告诉葛钟良,传记上只是说祖先在那个地方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非常世所显。”
葛钟良想了想,突然觉得那祖先很鸡贼,光是留下这么两句话,却给人以无限的畅想空间,而且不管你怎么想,他都可以跳出来告诉你,不不不,比这还要离奇。
“大概呢?”葛钟良有点儿生气地追问。
“大概就是……”罕东临抿着嘴唇沉吟着,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变得抽抽巴巴的,堆满了褶皱,这是他比罕穹看起来苍老的特征,其实不是嘴唇出了什么问题,是嘴唇下面的骨头已经开始蜷缩,他舔了舔嘴唇,“死了很多人,而且,死得非常奇怪。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祖先在家族传记里写下了那一句——月亮杀人。
这是句白话文。
葛钟良再三确认,罕东临告诉他这就是原话。
其实葛钟良当时甚至怀疑祖先是不是穿越过去的,就像大家经常揣测历史上的某某人是位面之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上一句还是文绉绉的古文,中间会突然夹杂一句白话文。
“我觉得,”罕东临一本正经,“他是怕我们看不懂。”
文言文,一个字就有很多意思,有时候能做各种不同的解读,甚至有些谬误会言传百年,被理解为数十个不同的版本。
但是古代人说话可不是文言文,他是用口头语,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非常白描。
葛钟良有点儿咂么出了其中的意思——他说的就是月亮,不是什么明月之类文绉绉的词,假如是那些矫饰造作的词汇,很容易让人将那个明月什么的当成是一个人的名字。
但月亮就是月亮,除非有个人叫李月亮、刘月亮,不然,他说的就是天上挂着那个月亮。
这才是这句话里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也是让罕家人对待那本传记这么多年还无计可施的原因。
葛钟良下意识往窗户外面看去。
天还没黑,但是已经能看到月亮了,今天被挂在天上的,是一弯新月,非常纤薄,看起来人畜无害。
葛钟良歪头看着月亮,在心里问它,嘿,杀人,你怎么做的?
但是月亮不会回答他,月亮也不会拿刀子捅人,月亮不给葛钟良回答,他也猜想不到任何答案。
他转头看向对面的罕东临。
虽然他肯定已经看过那本传记无数次,早已经熟稔于心,但是提到这个话题,他的脸上是和葛钟良相差无几的茫然。
“还有呢?”
葛钟良憋着笑,在憋笑这方面他比罕东临强一点,甚至伪装出了一脸善意,歪头打量着罕东临,其实葛钟良心底都觉得此时对罕东临提出问题都有点儿残忍。
“然后,”罕东临使劲儿搓搓手,在脸上使劲儿擦了一把,感觉是想努力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抹平,大概是感觉重新开始了,罕东临才继续道:“然后吧……”
罕东临的祖先,那个能看风水的大神,他目睹了一系列匪夷所思到无法记录在传记中的死亡,在天上的月亮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后,他在沙漠中看到了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