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不正经成了习惯，想改都难，葛钟良就有点儿。
可惜水中仙是肯定没看过《越狱》，对于葛钟良的梗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水中仙的脸上有种肃穆的沉默，搞得葛钟良一时间还有点儿紧张，好像胸口塞了什么东西，静静地望着水中仙。
只见水中仙望着门外，看着大雪人和那一群村民。
凝视了片刻，水中仙突然笑了。
葛钟良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他好像还没怎么在水中仙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哎，不对，也有，葛钟良印象中，好像某一天见到水中仙在看到戎儿达吉的时候笑了。
果然啊，小道士再怎么静心清修，见到小姑娘还是会春心荡漾。
但是他现在脸上的这一抹笑容却有些不同寻常。
葛钟良捕捉到了一些庞大的感觉——水中仙笑得颇有深意，那是一种，掌握着更多信息的人，在看到冰山顶尖上站着的凡人时，露出那种大人对孩子一般的笑容。
宽厚，包容。
却非常扎实地让葛钟良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明显有种被藐视了的感觉。
葛钟良将这种感觉判断为“故弄玄虚”，他不肯承认水中仙掌握什么。
这是一种出自内心的抵触。
葛钟良清了清嗓子，强忍着一脚将水中仙踹出去大骂一声“你笑个屁”的冲动，扭头看着水中仙。
“怎么了？”
水中仙的目光好像水一样平静，慢慢地从那些人脸上扫视过去。
“你不是问我，我有什么价值么？”
谈判，当然要有砝码，水中仙的，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而且非常自信，足以因为葛钟良对他的轻蔑而露出包容的笑容。
“你想不想知道？”水中仙玩味地缓缓说着，“如果，我一天不喂养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
葛钟良没吭声。
水中仙突然笑了，这次笑容看起来好像比刚才还要欢快，只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就飞快地往后院走。
葛钟良看着他的身影——水中仙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但葛钟良的思绪还停留在他后背的伤疤上。
那些疤痕看起来经年累月，不知道是怎么构成的，但是能感觉到，这些伤疤是分次分量出现在水中仙背后的。
他经受了一些极大的痛苦。
假如……就假如是烙铁吧，如果那些伤疤是烙铁留下的，葛钟良都想象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说服一个人甘愿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疼痛这种东西，如果来得十分意外，突如其来，也就罢了。
就好比你还没反应过来，那疼痛已经袭来，无法接受但也已成定局。
可如果要让一个人在明知道会有多疼的情况下还甘愿接受疼痛……
有点儿恐怖。
葛钟良感觉的恐怖不是说那疼痛，而是说水中仙这个人。
他突然感觉水中仙的确好像深海中的冰山，他所有展露出来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在那下面，隐藏着一个非常恐怖的人。
因为那种极其强大的忍耐力而让人感到恐怖，也因那种为了完成目的而能够接受一切的强大，而让人感到恐怖。
当葛钟良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水中仙已经回来了，手里面还拎着个巨大的泔水桶。
这个造型让水中仙看起来非常滑稽，葛钟良感觉那个泔水桶大到足以将他都装进去。
只见他摇摇晃晃走过来，葛钟良起初觉得他这个造型有点儿像什么人，但是一时间没想起来，此时看到水中仙走到了那群人身边，脸上还露出了笑容，葛钟良突然想起来了。
他像个没憋好屁的孩子，装了满肚子的恶作剧。
水中仙直接走到了那群人身边。
包括大雪人在内，所有人还在包餐，几乎是将饭菜直接往嗓子眼儿里灌。
其中一个人端起盘子正要往嘴里送，水中仙直接抢过了他手中的盘子，扔进了泔水桶里面。
葛钟良还记得水中仙当初摆着这些饭菜的时候，那表情充满了耐心和细腻，就好像一个为心上人准备饭菜的姑娘，不夸张地说，有点儿充满爱意的感觉。
但是现在这感觉和那时候截然相反，就像他刚才的感觉——像个正在恶作剧的孩子。
饭菜准备起来慢，收拾残局却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桌上已经空空荡荡。
气氛瞬间变得非常诡异。
所有人还乖乖坐在桌子前面，手在桌上不停摸索着，目视前方。
葛钟良脑袋里面突然冒出来了个奇怪的想法。
这一刻，看起来就像是盲人组团来吃自助餐。
他咽了口唾沫，只见那些人摸索了一阵，脸上仍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片刻，他们才终于起身，和来的时候一样，齐刷刷地往外面走着。
葛钟良起初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后来才反应过来。
只是时间到了。
没有任何变化发生，反而让人感到更加诡异。
将一切收拾停当后，水中仙坐在大殿的门口，抖了抖衣摆。
“其实，我也早就觉得腻了。”
水中仙说着这话，脸上居然是一脸的轻松。
“总是伺候这些家伙，一天天，一年年，我也会觉得烦。”
水中仙一只手拄着下巴，玩味地打量着院子里面。
“我师父的师父告诉我师父，我师父又告诉我，一代一代这么传下来，他们说，只有照顾好了这些人，我才能打开那片金海，才能修成正果……”
说到这儿，水中仙沉默了很久，葛钟良低头打量着他，发现水中仙正在低着头非常认真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他没有看向葛钟良，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们肯定有其他办法。”
葛钟良有时候看人也会看错，在水中仙身上，他就曾经看走过眼，不过葛钟良觉得一些最根本的判断应该没什么毛病。
水中仙的底色是个老实人。
可是这话说得有点儿……不算油滑吧，但至少有些无赖了。
能把一个老实人逼到这种程度。
那应该是漫长而无情的磨砺吧。
葛钟良看着水中仙，突然有点同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他要先看看，不喂养这些人，到底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