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间凝固下来，十分安静，没有人动。
外面的风好像也凝固了一样。
连鼻息中那淡淡的臭味儿似乎也已经凝固了。
只有面前的老头儿还在动，他的舌头一下一下使劲儿在牙缝儿中间蹭着，想要将卡在牙缝中间的肉丝给舔出去，葛钟良看着他的嘴，满口黄牙，恶臭熏天，他有点儿不太确定这张嘴里刚才说出了什么。
老头儿最后放弃了，捡起了一根草棍剃掉了牙里的缝儿。
“大外甥，”老头儿对着手里那一截儿小腿说着，表情居然还挺虔诚，“生前路走得太多了，肉都柴了！”
葛钟良没绷住，脑袋里突然出现了这条小腿的主人生前和老头儿站在一起的画面。
重点不在于生前，重点在于，老头儿的话让葛钟良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块风干小腿的主人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老头儿认识的人。
“你、你！”旁边的小兵替无法发话的葛钟良做出了提问，“你怎么连亲人都吃！”
“长官！”另一个小兵也十分激动，胸口起伏，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有点儿尖利，“我看这老疯子已经糊涂了！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那我该问你？”
罕以齐挑着柳叶一样纤细的眉毛。
葛钟良发现他的眉毛很细，这让他想到了罕穹，罕穹的高贵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熏染了外貌，眉毛、五官，都带着一种阴柔的美感。
这种男人用尘世间的标准来判断，会让人联想到弱不禁风，但是谁又能想到看似毫无杀伤力的他们，却掌握着足以让常人想象力崩溃的能力。
而且，他那柳叶眉只是轻轻一抖，便散发出了强大的气场。
小兵一下闭嘴了，垂下头去，葛钟良能感觉到他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懊丧——这就是罕以齐和罕穹身上那种气场的奇怪之处，摆明了拒人千里，却又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讨好靠近，要不是葛钟良天生有着争强好胜的臭毛病，故意也和大雪人他们一样，以能和罕穹多说一句话为荣。
人人都想要得到罕以齐的认可，这就是葛钟良此刻的感觉，他觉得可能也包括那个老疯子。
人就算疯了，但是动物性不能不会消失。
渴望得到他的垂青，就是罕穹和罕以齐身上散发的动物本能。
葛钟良心中的嫉妒好像一只小手抓心挠肝，他突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渴望这样的殊荣，这样被人喜欢的能力，这种渴望，远超过对金海里的黄金。
小兵们立刻又陷入了沉默。
罕以齐从容自若地穿过众人对他的仰望，径自来到了老疯子面前，抖了抖衣摆，蹲在他身前。
“月亮，”罕以齐笑着，表情非常温和，感觉就好像是在逗小朋友一样，“为什么会杀人呢？”
“我不知道，可是那天晚上，月亮来了，人就死了，你说，”老疯子舔着嘴唇，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是不是它在杀人？”
葛钟良有些期待，他觉得老疯子说的桥段，如果放在电影里，绝对是一段勾人心魄的预告片。
但是罕以齐好像没办法带葛钟良直接去看那天的片段。
葛钟良恍然大悟，罕以齐只能抽放他自己的人生片段，而无法窥探他人的人生。
这样一比，好像罕穹的能力更有意思一点。
如果说罕穹真的是从这片金海中离开的人，葛钟良意识到，他和罕以齐只是分别得到了金海中的一些能力，但是获得的能力片段各不相同……
谁能得到全部？！葛钟良跃跃欲试，他意识到自己还有机会超过这两个怪物。
这个念头就好像是摆在面前的蛋糕，葛钟良垂涎欲滴！
一阵微风吹过，房间里的臭气仿佛渐渐淡了一些，罕以齐干脆直接盘腿坐在了老疯子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浑身散发着一种舒服的气场，他歪着头，很是随意闲适，仿佛是要和老疯子聊家常似的，漫不经心地问了起来。
“你可以和我说说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疯子侃侃而谈，一只手还指着天上的月亮。
正好，他的手指探出窗外，刚才闲扯的功夫，天已经不知不觉黑了下来，葛钟良不知道他们所处的位置到底是在一个什么经纬度上，可能海拔挺高，上一秒还是青天白日，下一秒已经是月上中天。
老疯子歪头看了片刻，突然咧嘴笑了，好像在和月亮对话。
“你害怕了！你怎么不敢向那天一样凑过来了？”
老疯子的语调还有些得意，然后凑到罕以齐耳边，小声说着秘密。
“那天晚上，月亮亲自来了，突然变得——”
老疯子双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葛钟良看出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尽力表现出所谓的“大”，只是他想形容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表达的极限。
“那、么、大！”
葛钟良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加速，心砰砰的。
但他知道此刻在跳着的，不是他的心，而是罕以齐的。
哈哈哈。
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家伙，居然也会如此惊慌。
葛钟良不禁感觉有些有趣。
起初感觉罕以齐让他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是有些炫耀的意思，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却是把他的软肋也暴露给了自己。
面前的老疯子突然凑进了一些，嘴……是真臭。
但是罕以齐没有闪躲，他全神贯注，好像完全屏蔽了异味，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老疯子的脸上。
葛钟良能感觉到，他是在分析老疯子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你是说……月亮变得很大？”
“比这村子还要大。”
老疯子的眼神凝重，那种笃定的眼神之中，绝不掺假。
葛钟良迅速从刚才那一丝小小的得意之中被抽离，他现在没有身体，否则肯定会倒吸凉气，喉头发紧。
不知道罕以齐知不知道月亮变大意味什么。
但是葛钟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