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丽雅站在苟三利的旧情人刘彩芹家门前,敲门扬声问道,
“家里有人吗?过路的,想讨碗水喝。”
正对着镜子梳头的刘彩芹麻利地把最后一缕头发别好,趿拉着鞋走出来。
见是个面生的清秀姑娘,穿着虽朴素但干净整齐,眼神清亮,便招呼着,
“快进来,姑娘打哪儿来啊?这大热天的。”
她把白丽雅领进屋,拿出一只碗,倒了水,递给她。
白丽雅先道了谢。见刘彩芹袖口用彩线缝出一道花边,针脚细密好看,
便做出诚心讨教的样子,
“大娘,您这袖子是什么针法,真好看!”
刘彩芹抚着袖子,开心地说,
“这叫柳叶针。
从底下穿上第一针,第二针从第一针的旁边下针,先绕线再拉线……”
白丽雅夸奖道,
“大娘,您真巧啊,这种针法,我之前就没见过!”
刘彩芹听到有人夸奖她,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讲衣服怎么裁剪,花边怎么装饰。
她甚至搬出柜子里的衣服,向这个嘴甜的姑娘展示自己的手艺。
白丽雅发现,刘彩芹的衣服大多都很鲜艳。
有些在别人家里用来做结婚被面的布料,到她这里,成了身上穿的外套或者夹袄。
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劳动布,她也要缝个花边、绣朵花。
最妙的是,一套米白色平纹布衣裤,衣领边儿、袖口、裤脚口、裤子口袋的边上,
都用红底色蓝紫喇叭花的布料镶了边儿。
色彩相撞,又不突兀,使朴素平常的衣服多了美感。
白丽雅抚摸着鲜艳的镶边儿,若有所思地问,
“大娘,这镶边儿的花色真少见,是什么布料的啊?”
刘彩芹带着几分得意和炫耀,言之凿凿地说,
“是的确良。
这是我们家那口子从外面买了的,咱们供销社都没有这种时新的布料。”
白丽雅不由得感叹一句,
“大娘,您的眼光和手艺都太绝了!
针脚匀称,配色亮眼,整个公社都找不出第二套来!”
面对这么识货的姑娘,刘彩芹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又翻出了更多自己设计的衣服。
可以说,花团锦簇,艳得晃眼睛。
年轻人都不敢穿这么花花,她的衣服一点不收敛,张扬恣肆,十分大胆。
里面不乏一些蹩脚的设计,纯属多此一举。
但白丽雅面上做出十分欣赏的样子,感叹道,
“大娘,看您这些衣服,您真的很爱花啊!”
刘彩芹一听这话,顿时像打了鸡血,哈哈大笑,
“因为我太爱花,我们村里的人,给我起个外号,叫“刘一朵”。”
说着,放下衣服拉她到院子里,给她看自己种的花。
院子里的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枝叶修剪得整齐,各色花草高低错落,很有美感。
“大娘,您这院子拾掇得太像样了,花也养得精神!”
白丽雅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
这话可说到刘彩芹心坎里去了。
她拉着白丽雅走到花圃边,如数家珍,
“瞧见没,这大红的是“状元红”,这粉的是“醉杨妃”,都是我慢慢淘换来的。
我就喜欢花,漂漂亮亮的,自己看着就高兴!”
白丽雅顺着她的话头,听得认真,偶尔问上一两句,更引得刘彩芹滔滔不绝。
聊到兴头上,白丽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大娘,你这园子里也有卷莲,
我家倒是种了一种不一样的卷莲花,
是重瓣的,最奇妙的是,花瓣是纯白色的,一点杂色斑点都没有。
太阳底下看,像玉雕的似的,清凌凌的。
我觉着,您这么会养花的人,肯定喜欢。”
“卷莲花?还有纯白色的?”
刘彩芹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种了这么多年花,家里有鲜红的、橙红的卷莲花,都是些常见的颜色。
这纯白无斑点的,还真没见过。
“哎呀,那得多稀罕,多雅致啊,姑娘你家住哪儿?”
“不远,就在附近的苟家窝棚。”
停了停,白丽雅试探性地问,
“大娘去过我们村吗?有亲友吗?”
刘彩芹顿时生出肉眼可见的不自然,连连摆手,
“不…不认识,没…没去过。”
白丽雅笑了笑,语气真诚,
“要是有亲友在,还能帮您把花捎过来。
这花挺好成活,分株就能活。
您要是喜欢,过两天我得空,给您移两株过来。
或者……您要是得闲,自己上门来挑也成。
看中哪株挖哪株,就当谢谢您今天这碗水了。”
“那怎么好意思……”
刘彩芹嘴上推辞,心里却痒得厉害。
爱花之人,听说有好品种,哪有不想亲眼瞧瞧、弄到手的?
“这有啥?花嘛,年年都长,年年都开,我又不损失啥。”
白丽雅说得轻松,一口确定了时间,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周六中午,您要是有空,就来苟家窝棚大井台东头第一家,我正好在家。”
“成。那我可就厚着脸皮去叨扰了!”
刘彩芹高兴地应下。
目的已达成,白丽雅不再多停留,体面地道谢、告别。
走在回村的土路上,她心下一片冷然。
刘彩芹这个人,带着点“人来疯”劲头。
爱热闹,爱打扮,衣裳总比旁人鲜亮,说话动作幅度大,有点夸张,但看起来心眼不坏。
她一个寡妇家过日子不易,却不苦着脸,这说明她骨子里要强、乐观。
容易被苟三利这样的人哄,恰恰说明她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
天真热忱,识人不清,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虽然她是妈妈感情里的第三者,但白丽雅并不厌恶她。
看着白丽雅走远的背影,刘彩芹心里美滋滋的,
琢磨着那纯白的卷莲花该是个什么仙气模样。
又想着那姑娘谈吐不俗,竟是苟家窝棚的。
自己跟苟三利来往,倒没听他说起过村里有这么号人物。
自己也该去苟家窝棚看看,和苟三利认识这么久,还没去他村上、家里看过。
到了约定的这天,刘彩芹精心打扮了一番。
头发梳得溜光,在脑后盘了个髻,髻上别了簇新鲜的粉紫色打破碗碗花,
嘴唇红艳艳的,浑身香喷喷的,
身上穿了那套被白丽雅夸赞的米白色镶彩边的衣服。
她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好了挖花用的工具,还备了点礼品,兴致勃勃地往苟家窝棚去了。
进村找到大井台东边第一家的院门,她理了理衣襟,扬起声音喊道,
“白家闺女在吗?我是乱石砬子的刘彩芹,来看花啦!”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却不是白丽雅,
而是一个头发有些蓬乱、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正用疑惑又带着点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正是赵树芬。